公元181年,光和四年夏三月廿五
寅時初刻清晨五點),天色仍是濃重的蟹殼青,王家村後山的輪廓在稀薄的晨霧中影影綽綽。村口那棵老槐樹下,五個身影已然集結完畢,肅殺之氣驅散了清晨的微寒。
王康站在最前,左肩的痂痕已轉為深褐色,動作間再無滯澀。他背上斜挎著一張新製成的角弓。弓胎以桑木為基,外側緊密覆貼了一層捶打至半透明的牛筋與野豬筋混合層,再刷上數遍桐油防水,呈現出深沉內斂的棕褐色,弓臂曲線流暢而充滿力量感。弓弦是上好的牛背筋反複鞣製而成,堅韌異常。此刻弓弦鬆弛,但那股沉凝的張力已隱隱透出。這便是耗費了他近十日心血,反複刷膠、纏筋、陰乾、打磨、上弦、調試而成的三石約90磅)強弓!腰間箭壺裡,插著十五支柘木箭,尾羽染成褐色,箭頭閃爍著新磨硬木的銳光。
他手中拄著的,依舊是那杆重心靠前、勢大力沉的棗木重矛。矛尖在熹微的晨光下,泛著冷硬的青黑光澤,血槽深邃。
身後,王禰、王續、王憲、王固四人,同樣全副武裝。每人手中一杆長矛,依照各自的體格和特點打造:王禰的柘木矛彈性佳,王續、王憲的桑木矛更輕便,王固的棗木矛最為沉重厚實。矛尖皆寒光凜冽,與王康那杆如出一轍。每人腰間也掛著一張村中獵戶常用的單體獵弓張力約一石至一石二鬥),箭壺裡裝著十支左右的櫸木箭。王固背上還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粗麻布包,裡麵裝著幾捆結實的麻繩、幾把磨利的短柄手斧、幾塊備用的硬麵餅和一竹筒清水——這是王康要求的補給。
“都檢查一遍家夥!”王康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刀鋒刮過冷鐵,“矛頭捆紮是否牢靠?弓弦是否緊繃無傷?箭矢是否齊整?乾糧、水、繩索、斧子?”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人,最後在王固臉上停頓了一瞬。
王固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用力拍了拍背上的包裹,悶聲道:“齊了!”
“齊了,康哥!”其他三人也齊聲應道。
“好。”王康不再多言,轉身,矛尖斜指前方被晨霧籠罩的莽莽山林,“進山!王固、王憲在前,相隔十步約14米)開路,注意腳下和兩側灌叢!王禰、王續居中,持矛警戒!我斷後!遇險聽號令,不得擅自行動!”命令簡潔有力,不容置疑。
“是!”四人凜然應諾。王固深吸一口氣,與王憲交換了一個眼神,握緊手中的矛,率先踏入了那片幽深未知的綠色帷幕。王禰、王續緊隨其後,長矛平端,警惕地掃視著兩側。王康走在最後,目光沉靜如深潭,手中的重矛和背上的強弓,便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
山林的氣息撲麵而來,濕潤、清新,混雜著泥土、腐葉、草木汁液以及無數生靈的隱秘氣息。腳下是鬆軟的腐殖層,踏上去悄無聲息。高大的喬木遮天蔽日,隻漏下零星破碎的天光。藤蔓如同巨蟒般纏繞垂落。鳥鳴聲從林深處傳來,清脆悅耳,卻也帶著一種原始的生機與……危險。
最初的行程是沉默而壓抑的。少年們緊繃著神經,按照王康的指令,保持著間距,小心翼翼地穿行。王固和王憲在前,用矛杆小心地撥開擋路的藤蔓和低垂的枝葉,警惕地觀察著地麵是否有新鮮的野獸足跡或糞便。
王康的注意力則更多放在更遠的地方——樹冠間的動靜,風帶來的細微氣味變化,以及林間那些不易察覺的獸徑。他偶爾會停下腳步,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點泥土,或是仔細觀察一片被啃食過的樹葉邊緣。
“停。”行至一處相對開闊、長滿低矮蕨類植物的林間空地邊緣,王康突然低喝一聲。
眾人立刻停步,緊張地握緊了武器。
王康走到空地邊緣幾叢茂密的荊棘旁,蹲下身,指著荊棘根部幾處幾乎被踩平、還殘留著幾根灰褐色絨毛的地方,又指了指旁邊一條被反複踩踏出的、通向密林深處的小徑:“看這裡。獐子道。新鮮的蹄印,還有蹭下的毛。它們習慣黎明和黃昏時沿著固定路徑來這片空地覓食嫩草。”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晨曦已穿透林隙,給這片空地鍍上了一層淡金。“王續,王憲。”他點名,“把包裡的麻繩拿出來,還有手斧。在這裡,還有那邊,”他指向空地另一側通往密林的幾個獸徑出口,“設幾個絆索套子。繩套離地一尺約23厘米),圈口碗大,打活結,要靈敏。套子後麵綁在韌性好的小樹上,彆綁死樹。”
他又從背囊裡拿出幾塊巴掌大小、邊緣被刻意磨得粗糙的硬麵餅,掰碎了,仔細地撒在繩套圈口內側的地麵上,作為誘餌。“動作輕點,彆留下太多人味。”
王續和王憲連忙應聲,依言行事。兩人動作雖有些生疏,但在王康的低聲指點下,很快在幾個關鍵的獸徑出口處設置好了七八個隱蔽的繩套陷阱。
布置完畢,王康沒有停留,帶著隊伍繼續向更深處進發。這一次,他選擇了一條沿著陡峭山脊向上攀爬的小徑。山勢漸陡,林木也變得更加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怪石和低矮的灌木叢。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康哥,來這邊乾啥?看著不像有大家夥。”王禰忍不住小聲問道。爬這種陡坡,遠不如在穀底林間舒服。
“高處視野好。”王康言簡意賅,腳步不停,“能看清下麵的溝穀地形,也更容易發現岩羊、羚羊的蹤跡。而且…”他目光掃過岩縫間頑強生長的幾叢低矮灌木,上麵結著零星幾顆青澀的小漿果,“這種羊奶果,熊最愛吃。這個季節,正是它們活動頻繁的時候。找它的腳印和糞便,比在密林裡瞎撞強。”
果然,在攀上一處凸起的巨大岩台後,視野豁然開朗。下方是一片被密林環繞的幽深穀地,一條清澈的小溪蜿蜒其中。王康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下方。片刻,他指向穀地邊緣一片向陽的、布滿碎石和稀疏灌木的陡坡:“看那邊,岩羊群。”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十幾隻灰褐色的矯健身影,正靈巧地在近乎垂直的岩壁間跳躍、覓食,距離他們所在的岩台直線距離超過一百五十步約210米),遠遠超出了普通獵弓的射程。
“太遠了…”王憲小聲嘀咕。
王康沒說話,隻是解下了背上的三石強弓,又從箭壺中抽出一支柘木箭。他左腳前踏半步,身體如標槍般挺直,側身對向穀地。左手握弓如推山嶽,沉穩如山;右手拇指戴著骨扳指,三指扣弦。深吸一口氣,腰背肌肉瞬間繃緊如弓弦!那沉重堅韌的桑柘角弓,在他手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竟被緩緩拉成了近乎滿月之形!
少年們屏住了呼吸,震撼地看著這一幕。他們深知這張新弓的力道,自己連半開都極其吃力!
王康眼神銳利如電,目光穿過一百五十步的空間,牢牢鎖定在陡坡上一塊凸起的岩石旁——那裡,一隻體型格外健碩的頭羊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正警惕地抬頭張望。
嘣——!
弓弦劇烈回彈,發出沉悶如雷的震響!遠超普通獵弓!
嗖——!
箭矢化作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灰影,帶著淒厲的破空尖嘯,瞬間撕裂了山穀間的寧靜,以遠超尋常箭矢的速度和力量,朝著目標激射而去!
噗嗤!
一聲沉悶的入肉聲從極遠處傳來!
那隻警覺的頭羊應聲中箭!強大的動能帶著它整個身體猛地向後一仰,四蹄騰空,隨即沉重地砸落在下方的碎石坡上,翻滾了幾下,便不再動彈。箭矢穿透力極強,竟從它前胸貫入,透背而出小半截箭杆!
“嘶——!”王禰等人倒吸一口涼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一百五十步外,一箭斃命!這是何等可怕的弓力!何等精準的射術!
王康緩緩放下弓,手臂肌肉微微顫抖,顯然剛才那全力一箭對他也是不小的負擔。他麵無表情:“王固、王禰,下去把羊拖上來。小心點,穀底可能有彆的猛獸被血腥味引來。其他人警戒!”
王固和王禰應聲,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敬畏,抓著繩索和手斧,小心翼翼地攀下岩台,朝著穀底而去。
當兩人合力將那沉重的岩羊拖上岩台時,太陽已升得老高。收獲的喜悅衝淡了攀爬的疲憊。王康割下幾塊最肥美的後腿肉,用帶來的鹽簡單搓揉醃漬後包好,剩下的讓王固用麻繩捆紮結實。
“走,去下一個點,看看我們的套子。”王康下令,聲音裡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
當隊伍再次回到那片設置繩套的林間空地時,遠遠就聽到了撲騰掙紮的聲音和野雉驚恐的鳴叫!
隻見空地邊緣的幾個繩套陷阱處,赫然套住了三隻肥碩的野雉!其中一隻還在奮力撲騰,另外兩隻似乎掙紮得脫了力,被倒吊著,翅膀無力地扇動。還有一處繩套被強力掙斷了,地上散落著幾根漂亮的翎毛和一個被踩得稀爛的硬麵餅,顯然有獵物逃脫了。
“哈哈!套住了!”王續興奮地叫了起來,和王憲一起衝過去,麻利地將還在撲騰的野雉脖子擰斷,解下繩套。
“康哥,這法子真靈!”王憲提著沉甸甸的野雉,滿臉喜色。
王康點點頭,目光掃過那被掙斷的繩套和地上的足跡:“看這蹄印大小和深度,還有掙紮的痕跡,應該是頭不小的獐子。力氣不小,把繩套掙斷了。下次繩子得搓得更粗些,綁得更牢。”他一邊總結經驗,一邊示意大家收拾獵物。
就在眾人沉浸在收獲的喜悅中,準備帶著岩羊和野雉離開時,異變陡生!
嗷嗚——!嗷嗷——!
一陣急促、尖銳、充滿暴怒和威脅的野獸咆哮聲,如同炸雷般從空地另一側的密林中猛然爆發!緊接著,是沉重而雜亂的蹄聲,伴隨著灌木被瘋狂撞斷的劈啪聲,由遠及近,如同滾雷般朝著他們所在的位置洶湧而來!
“是野豬!不止一頭!”王康臉色驟變,厲聲喝道,“結陣!快!王固、王憲居前!王禰、王續左右!矛尖放平!紮穩下盤!”
長期的訓練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少年們雖驚不亂,幾乎是本能地按照王康平日的操練,瞬間背靠背聚攏!王固和王憲兩個力氣最大的,立刻頂到咆哮聲傳來的方向前方,沉重的棗木矛和桑木矛平端而起,矛尖直指前方密林!王禰和王續則迅速填補左右兩翼,同樣平端長矛!四人形成一個緊密的、向外突出的半圓矛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王康則閃電般取下背後的三石強弓,一支柘木箭已然搭上弓弦,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聲音傳來的方向,整個人如同繃緊的弓弦,蓄勢待發!
說時遲那時快!
轟隆!
一叢茂密的灌木如同被攻城錘撞開般轟然倒塌!三道裹挾著腥風和泥漿的巨大身影,如同失控的戰車般咆哮著衝了出來!
三頭成年野豬!體型雖不如王康之前搏殺的那頭巨獸,但也壯碩異常,獠牙外翻,小眼睛裡燃燒著瘋狂的怒火!顯然是被同伴的血腥味和之前的動靜徹底激怒了!它們沒有任何遲疑,低吼著,埋頭就朝著少年們組成的矛陣凶狠地衝撞過來!目標直指正前方的王固和王憲!那氣勢,仿佛要將擋在麵前的一切都碾碎!
“穩住——!”王康的吼聲如同定海神針!
“殺——!”王固雙目赤紅,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迎著衝在最前麵的那頭野豬,用儘全身力氣,將手中沉重的棗木矛狠狠捅刺出去!王憲在他身側,同樣怒吼著刺出長矛!
噗!噗!
兩聲沉悶的利器入肉聲幾乎同時響起!
王固的棗木矛精準地刺入了衝在最前那頭野豬的脖頸下方,相對柔軟的胸頸結合部!矛尖帶著巨大的動能,瞬間破開厚皮,深深貫入!那野豬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前衝的勢頭被硬生生遏製,巨大的慣性甚至讓它前蹄離地,整個身體向上揚起!
王憲的矛則刺中了旁邊一頭野豬的肩胛處,雖然也紮了進去,但那野豬皮糙肉厚,肩胛骨又硬,矛尖入肉不深,反而更激起了它的凶性!它狂吼著,頂著矛杆繼續前衝!王憲隻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從矛杆傳來,虎口劇震,整個人被頂得連連後退,矛陣的右翼瞬間被衝開一個缺口!
“王禰!左翼!刺!”王康的指令如同冰珠般砸落!
幾乎在王憲被頂退的同時,王禰怒吼著,從左側猛地一矛刺向第三頭試圖繞過矛陣的野豬!鋒利的柘木矛尖狠狠紮進了那野豬的側肋!那野豬吃痛,發出一聲慘嚎,衝鋒的方向被打偏,撞向了旁邊的一棵大樹。
“王續!補位!刺它眼睛!”王康再次厲喝,手中的強弓卻穩如磐石,箭簇始終跟隨著那頭被王固刺中要害、正在垂死掙紮的頭豬。
王續被這血腥的場麵嚇得臉色煞白,但聽到王康的命令,看到王憲被頂退、缺口暴露,一股血氣猛地衝上頭頂!他尖叫一聲,不是恐懼,而是給自己壯膽!雙手緊握桑木矛,用儘吃奶的力氣,朝著那正瘋狂頂著王憲前衝的野豬,狠狠一矛捅向它那因暴怒而圓睜、毫無防備的左眼!
噗嗤!
矛尖精準地沒入了野豬的眼窩!溫熱的液體和粘稠的晶狀體瞬間噴濺出來!
“嗷嗚——!”這頭野豬發出了比同伴更加淒厲絕望的慘嚎,劇痛讓它徹底失去了方向感,瘋狂地原地甩頭蹦跳起來,瞬間將王憲解放出來。
“王憲!退後一步,再刺它咽喉!”王康的聲音冰冷而精準。
王憲驚魂未定,但聽到命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後退一步穩住身形,看著那頭因劇痛而露出咽喉要害的野豬,咬著牙,再次挺矛狠狠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