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1年,光和四年夏四月十六。
天剛麻麻亮,王家村祠堂前的空地上還飄著焦糊味和沒散乾淨的血腥氣。幾堆篝火燒得劈啪響,火光一跳一跳,照著地上那些昨晚撿回來的破爛家夥什兒。
王康站在火堆旁,臉上沒啥表情。他麵前攤開一堆東西:二十來把豁了口的破刀、幾杆木頭都裂了縫的長戟、一堆柴刀鋤頭改的爛兵器,還有幾串扯斷了的、臟兮兮的銅錢,幾個癟水囊,幾塊餿了的雜糧餅。祠堂台階底下,捆著十四個抓來的流寇,堵著嘴,縮成一團,抖得像篩糠。王虎叔帶著幾個村裡漢子,手裡攥著削尖的木棍,眼睛跟刀子似的盯著他們。
王禰、王固、李敢、趙平他們六個帶頭的,還有昨晚打過仗的半大孩子們,都站在王康後頭。一個個臉上沾著灰和乾了的血道子,衣服臟得看不出顏色,眼睛熬得通紅,可腰杆子繃得筆直,跟之前那股子愣頭青勁兒不一樣了。
“瞅瞅,”王康的聲音不高,在劈啪的火星子裡聽得清清楚楚,“這就是流寇!一群餓瘋了、也把自己變成畜生的玩意兒!”他用腳尖踢了踢地上那把豁口卷刃的破刀,“他們手裡的家夥,搶來的!吃的用的,”他指了指那幾塊餿餅,“也是搶來的!搶了十裡堡不夠,還想來搶咱們王家村!”
他的目光掃過身後那一張張還帶著稚氣、卻已見過血的臉,最後落在那堆破爛上:“昨晚上,咱們贏了。靠的不是老天爺開眼,是咱們自己!是平日裡流的汗,手上磨的泡,打出來的矛,造出來的弓!是咱們豁出命去,守住了身後的爹娘、屋子、糧袋子!”
孩子們沒吭聲,喉嚨裡像堵了東西。昨晚上矮牆前頭的慘叫、噴出來的血、還有爹娘嚇得發白的臉,都在腦子裡攪和。
“這些破爛,”王康指指地上,“沒啥大用。可這些活口,”他下巴朝台階下那十四個哆嗦的人點了點,“是憑證!是咱們拚命的證明!更是…能換回真錢,讓官府認咱們的敲門磚!”
他沒再多說,直接下令:“王禰、王固、李敢!點人,抄家夥!押上這些雜碎,跟我進城!王續、王憲、趙平!帶剩下的人看家!守好村子,照看受傷的兄弟!昨晚撿的刀,挑幾把還能用的,你們仨和幾個最拚命的兄弟先拿著!剩下的,鎖庫裡!”
“是!”六個帶頭的齊聲應了,立馬動起來。
日頭剛爬上樹梢,官道上就走著這麼一支紮眼的隊伍。王康打頭,步子穩當。後頭跟著王禰、王固、李敢帶的十五個半大小子裡頭有三個輕傷掛彩的),雖然累,眼神卻像剛磨快的刀子,手裡攥著長矛或剛分到的、還算完整的繳獲刀,走得不咋齊整,可那股子剛見過血的凶悍勁兒藏不住。隊伍中間,十四個俘虜被麻繩拴成一串,跌跌撞撞,跟丟了魂似的。王虎叔帶著幾個村裡漢子壓後。
城門口,還是那幾個麵黃肌瘦、蔫頭耷腦的郡兵。領頭的隊率小頭目)眼窩深陷,看見這支押著俘虜、身上還帶著血嘎巴的隊伍,混濁的眼珠子動了動,那點驚訝很快又被老油條的貪婪蓋過去了。
“站住!查!”隊率把長戟一橫,懶洋洋地,眼睛在俘虜身上溜了一圈,“喲嗬?抓了流竄的耗子?哪蹦出來的?”
“王家村的,昨晚上打退了摸上門的流寇,抓了十四個活的。”王康上前一步,臉上還是那副山裡人老實巴交的笑,手裡卻利索地遞過去一串沉甸甸的銅錢——足有三百個,塞到隊率手裡,“軍爺辛苦,這點心意,給兄弟們買碗熱湯暖暖身子。”
隊率掂了掂錢串子,分量不輕,再看看俘虜那死狗樣和小子們身上沒乾透的血,心裡門兒清。他舔舔乾裂的嘴皮子,還想再訛點,目光卻撞上王固那雙餓狼似的眼睛,還有李敢他們手裡攥著的、帶著暗紅血印子的家夥什兒。那股子剛殺過人的腥氣衝得他嗓子眼發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沒好氣地揮揮手:“行了行了,滾進去!彆堵著門礙事!”
“謝軍爺!”王康一彎腰,帶著隊伍麻溜兒進了城門洞。
郡守府在城北,紅漆大門關得嚴實,門口倆石獅子呲著牙。守門的郡兵穿著皮甲,眼神比城門口那幾個凶多了。通報、等。磨磨唧唧小半個時辰,一個穿著青布衣裳、臉皮白淨、下巴光溜溜的書佐才慢悠悠踱出來。他捏著鼻子,嫌惡地掃了眼那群臭烘烘的俘虜,又拿眼上下刮了刮王康他們,帶著股子高高在上的勁兒。
“王家村的?打跑了流寇?抓了十四個?”書佐聲音尖溜溜的,透著不信,“憑證呢?殺了多少?腦袋呢?彆是宰了幾個逃荒的來糊弄吧?”
王康上前一步,腰杆挺著,不軟不硬:“回大人,賊人昨晚摸進村,被我們打跑了,砍了二十三個,屍首怕生瘟,就地燒了埋了。這十四個是活捉的。村裡裡正王敦和幾十口子人都能作證。賊人帶的破爛家夥、搶的東西,挑了點能看的在這兒。”他示意王虎叔把昨晚撿的那幾把還算囫圇的刀和幾串破錢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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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佐用指頭扒拉兩下那些破銅爛鐵,又瞅瞅俘虜,撇撇嘴:“一群烏合之眾,不成氣候。念在你們護著地方,也算有點小功。按老規矩,抓個流寇,賞…嗯,五百錢吧。”他拖著長腔,眼珠子卻往王康身上瞟。
王康心裡冷笑。這狗官擺明了要吞錢。他臉上還是那副老實樣,甚至擠出點感激的笑:“謝大人恩典!隻是…昨晚上拚命,村裡傷了幾個兄弟,等著錢治傷…大人您看…”他又不動聲色地摸出一小串約莫百十個的銅錢,飛快塞進書佐袖筒裡。
書佐捏了捏袖子裡的錢串,再看看王康“懂事”,臉色緩了點,裝模作樣清清嗓子:“咳…念你們也算忠勇,撫恤傷亡也是正理。這樣吧,每人…再加一百錢!總共八千四百錢!去府庫領吧!”他提筆在張麻紙上劃拉幾個字,蓋了個小戳,遞給旁邊一個郡兵。
“謝大人體恤!”王康又彎腰,接過那張輕飄飄的紙。八千四百錢!跟昨晚上流的血比,這數兒冷得紮心。可他知道,在這世道,這衙門裡,能摳出這點錢就不錯了。
當沉甸甸的八串大錢一串一千)和四串零四百個銅子兒交到王康手裡時,那冰涼涼的份量也沒帶來多少高興。少年們悶聲看著,王固拳頭捏得死緊,牙咬得咯咯響。王康瞪了他一眼,把錢袋子仔細收好。
“走,鐵匠鋪!”王康聲音斬釘截鐵。
再進張鐵匠那熱烘烘、叮當響的鋪子,味兒都不一樣了。張鐵匠瞅見王康帶著一群剛殺過人、煞氣沒散的小子進來,特彆是看到王固、李敢腰裡彆的帶血刀,眼皮子跳了跳,態度真多了幾分敬重。
“小哥…不,王小哥!昨晚的事兒,城裡都傳遍了!好本事!”張鐵匠真心實意豎大拇指。
王康點點頭,沒廢話:“張師傅,再打十把環首刀!跟上次一樣長一樣厚!要快!還要五百個帶棱的鐵箭頭!”他指指王禰他們,“這些繳獲的破爛,您看看,能回爐的,折點鐵錢。”
張鐵匠接過王禰遞過去的幾把鏽得不成樣的破刀,仔細瞅了瞅:“嗯,刃口廢了,刀把子和中間那截還能用,回爐能出點熟鐵…算你們三百錢吧。”他扒拉下算盤,“十把新刀,連工帶料算二百一把,兩千錢。五百箭頭,一個五錢,兩千五百錢。總共四千五百錢,扣掉三百,再給四千二百錢!”
“成!”王康爽快付了錢用的賞錢一部分)。
出了鐵匠鋪,又奔弓材鋪。乾巴瘦的老店主見著王康,笑得滿臉褶子開花。王康買了夠做二十張獵弓的硬木料子、一大堆搓弓弦的牛背筋、粘東西用的魚鰾膠,還有一千根削好的硬木箭杆。又花出去小兩千錢。
最後,王康帶著人去了糧市。他沒去昨天那家大糧行,分散在幾家中不溜的鋪子,不聲不響買了五十石上好的小米花了一萬五千多錢)。加上昨兒剩的和從流寇那兒摸來的那點雜糧,王家村的糧倉又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