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2年,光和五年三月初六。
王家村的曬穀場早已容納不下洶湧的人潮。喧囂聲浪如同實質,在初春微寒的空氣中翻滾、碰撞。近八百名從四方湧來的青壯,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村口、田埂,甚至爬上了附近的土坡。他們大多麵黃肌瘦,衣衫襤褸,但一雙雙眼睛裡燃燒的渴望,卻比正午的日頭還要灼人——那是求生的本能,是改變命運的孤注一擲。
高台之上,王康、典韋、王禰、高順、王固等人肅立。望著下方這黑壓壓一片、幾乎望不到頭的“兵源”,即便是典韋這等見慣了大場麵的凶人,銅鈴大眼裡也掠過一絲凝重。王固咧著嘴,又是興奮又是發愁地嘟囔:“乖乖…這得多少張嘴啊…”王禰拿著厚厚一摞空白名冊和炭筆,手心全是汗,隻覺得眼前發暈。高順眉頭緊鎖,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人群,仿佛在審視一堆亟待淬煉的粗鐵礦石。
王康深吸一口氣,初春微涼的空氣刺入肺腑,壓下了心頭那絲因人數龐大而生的沉重壓力。機遇與挑戰,如同雙生子般並存。他向前一步,無形的威壓再次籠罩全場,鼎沸的人聲如同被掐住脖子,迅速低伏下去,隻剩下一片粗重的呼吸聲。
“遴選,開始!”王康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交鳴,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第一關!身家來曆!王禰!”
“在!”王禰立刻應聲,帶著幾個識文斷字、心思細密的少年包括新招募的),抱著名冊和筆墨,迅速在高台前擺開幾張條案。
“凡應募者,十人一組,上前!”王禰高聲宣布,“報上姓名、籍貫、父母名諱、三代以內親族有無作奸犯科、為匪為盜者!有無與太平道勾連不清者!若有隱瞞,一經查實,立斬不赦!鄰人可相互作保,若有包庇,同罪論處!”
命令一出,人群頓時起了騷動。有人眼神閃爍,麵露猶豫,悄悄向人群後方縮去。更多的人則咬咬牙,挺起胸膛,互相招呼著熟悉的同鄉,開始按序分組上前。
條案前,王禰等人神情嚴肅,仔細盤問、記錄。遇到口音可疑、回答支吾或無人作保者,立刻單獨標記,暫不予通過。這一關,如同篩子,濾掉那些心懷鬼胎、來曆不明之輩。初時的喧囂漸漸被一種緊張而壓抑的氣氛取代,隻剩下王禰等人沉穩的詢問聲和應募者或清晰或顫抖的回答。
一個上午過去,第一關結束。近八百人,最終通過身家清白、來曆可查者,僅餘六百出頭。被篩掉的兩百餘人,或黯然離去,或被王固帶人“客氣”地“請”出了王家村地界。
午後的陽光暖了幾分。曬穀場中央,空出了一大片區域。
“第二關!氣力!”王康的聲音再次響起。他指著場中擺放的幾樣物事——幾塊大小不一的沉重石鎖從五十斤到一百二十斤不等),還有幾張臨時製作的硬木弓胎無弦,但弓臂上清晰地刻著“一石”、“一石五”、“二石”的標記)。
“想入我營,做敢戰之兵,先得有一把子力氣!”王康目光如電,“能拉開二石強弓者,站左邊!能舉起百斤石鎖過頭頂者,站右邊!兩者皆不能,但能舉八十斤石鎖或開一石五弓者,站中間!連八十斤石鎖和一石弓都動不了的,現在就走!我營中不養廢物!”
要求一出,人群又是一陣騷動。二石強弓!百斤石鎖!這標準對於常年忍饑挨餓的農家少年而言,堪稱苛刻!
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對飽飯和新衣的渴望,壓倒了恐懼。
“俺來試試!”一個骨架粗大、麵色黝黑的青年漢子第一個走出人群,他深吸一口氣,走到那塊標著“百斤”的石鎖前,蹲身、抓握、腰腿發力!
“嘿——!”
沉重的石鎖被他硬生生提起,顫巍巍地舉過頭頂,雖然臉色憋得通紅,青筋暴起,但終究是舉穩了!他放下石鎖,喘著粗氣,興奮地站到了右邊隊伍。
有人帶頭,人群頓時踴躍起來。
“俺拉弓!”
“俺舉鎖!”
場中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喝聲、發力時的悶哼聲、石鎖砸地的悶響。
大部分應募者湧向了中間區域。能舉起八十斤石鎖或拉開一石五弓的,占了大多數。真正能舉起百斤石鎖或拉開二石弓的,鳳毛麟角。幾個不自量力想嘗試百二十斤石鎖或二石五弓的,憋得麵紅耳赤也未能成功,甚至有人閃了腰,引來一片善意的哄笑和鄉勇的攙扶。
王康的目光卻更多地停留在那些擁有“特長”的人身上。王禰按照事先吩咐,在名冊上做了特殊標記。
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手指關節粗大變形,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當被問及有何特長時,他隻說了一句:“打了二十年鐵。”王禰立刻在名冊上重重記下“鐵匠”。
一個乾巴瘦的老頭,帶著全套硝皮刮刀,自稱是祖傳皮匠,硝得一手好皮子。
還有幾個自稱會點木工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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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眼神銳利、骨架勻稱的少年,當眾拿起一張一石弓,輕鬆拉了個滿月,箭指百步外一棵小樹,一箭射中樹乾!引來一片喝彩!趙平在一旁默默點頭)
一個曾在富戶家放過馬的青年,表演了快速套馬、安撫驚馬的本事。
甚至還有兩個自稱練過幾年槍棒,當眾耍了幾路槍法,雖不甚精妙,但架勢沉穩,力道十足。
這些有“一技之長”的人,無論其氣力如何,都被王禰單獨記錄在另一份名冊上。
日落西山,第二關結束。六百餘人中,能舉百斤石鎖或開二石弓的“力士”,僅有四十二人。能舉八十斤或開一石五弓的“中堅”,有三百餘人。剩下近兩百人,要麼氣力勉強達標舉七十斤或開一石弓),要麼就是擁有特殊技藝。
王康看著名冊和王禰彙總的數據,心中已有定計。他再次走到台前,聲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聽令!以下念到名字者,出列!”
“張礪!”王康給張鐵匠取的大名,取“礪劍”之意)
“在!”張鐵匠愣了一下,連忙上前。
“命你組建‘匠作營’!凡名冊上標有‘鐵匠’、‘皮匠’、‘木匠’及身負其他匠作之能者,皆入你營!專司打造、修繕軍械甲胄,營造器械!一應材料、人手,由王禰調配!你為營正,秩同隊率!”
張礪張鐵匠)激動得滿臉通紅,抱拳的手都在顫抖:“張…張礪領命!定不負縣尉所托!”
“王禰!”
“在!”
“命你組建‘輜重營’!凡氣力達標舉七十斤以上或開一石弓),卻未能入選戰兵者,擇優取五十人入你營!另,村中所有馱馬、駑馬,皆編入輜重營!專司糧秣轉運、物資押送、營盤安紮、戰地救護!你為營正,秩同隊率!務必保障大軍糧道暢通,後顧無憂!”
“王禰領命!”王禰挺直腰板,深感責任重大。
“王栓!”
“在!”機靈的少年什長立刻上前。
“命你組建‘斥候隊’!由你任隊率!自全軍含老卒)中,挑選十名眼力好、腳程快、膽大心細、通曉地形、最好懂些馬術之人!裝備營中最好的十一匹戰馬!專司前出哨探、繪製地圖、傳遞軍情、捕捉敵蹤!你為我軍耳目,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