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公元183年)十月十五,陳留郡西,奮武營大營。
深秋的豔陽高懸,驅散了清晨的薄霜,將連綿的營盤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輝。距離八月初三受封奮武校尉、頒布擴軍令,已過去兩月有餘。曾經的喧囂與激動沉澱下來,化作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磅礴的力量,在這片占地遼闊的軍營中,如同地火般奔湧不息。
營門外的招兵處,依舊人頭攢動。玄赤色的“奮武”營旗高懸,旗下,幾名身著皮劄甲的老兵坐鎮,神情嚴肅。來自兗西各郡縣乃至更遠地方的青壯排成長龍,眼神中帶著對亂世的惶恐,更閃爍著對這支連戰連捷、待遇優渥的強軍的向往與渴望。登記、初篩、簡單的體能測試……流程高效而嚴格。合格的青壯被迅速編入輔兵營,成為這座龐大戰爭機器的新鮮血液。輔兵營的規模始終維持在一千左右,呂岱如同最精密的篩子,不斷將訓練達標者輸送到左右二部、虎賁曲、強弩曲,又不斷補充進新的受訓者。
營盤深處,匠作營區域是整座大營最灼熱的心臟。五百匠人在張礪的統籌指揮下,如同精密的齒輪般高效運轉。數十座爐窯噴吐著熊熊烈焰,將空氣炙烤得扭曲。叮叮當當的錘打聲日夜不息,彙成一首鐵與火的交響曲。
鐵甲工區:戒備森嚴,張礪親自坐鎮。通紅的鐵塊在鐵砧上被反複鍛打延展,最終淬火成型為一片片閃爍著幽藍光澤的甲葉。匠人們以堅韌的皮繩,將這些精鐵甲葉密密綴連,打造著親衛隊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鐵劄甲和全身馬鎧。進度雖慢,但每一副成品都凝聚著頂尖的技藝。
皮甲工棚:規模最大。鞣製、裁剪、鉚嵌鐵片、縫綴劄葉……流水線作業下,一副副深褐色的皮劄甲胸前護心鏡厚實)以穩定的速度下線,優先供應左右二部、虎賁曲、強弩曲的新兵,以及驍騎曲的人馬皮甲。
矛頭箭簇區:錘聲最為密集。三棱破甲錐矛頭尤其專為驍騎曲打造的丈八騎矛矛頭)和精鐵箭簇如同流水般產出,寒光閃爍。
馬具坊:新設不久,卻異常繁忙。工匠們正加班加點,為驍騎曲的戰馬打造半身皮劄馬鎧,為親衛隊的坐騎打造全身鐵劄馬鎧的部件,同時製作馬鞍、轡頭、蹄鐵等。
與匠作營的灼熱喧囂相比,輜重營則展現著另一種井然有序的蓬勃生機。營區範圍擴大了數倍,儼然一個自給自足的小型王國。
牲畜圍欄:最為壯觀。牛欄裡,六十餘頭黃牛悠閒反芻,健婦們正提著木桶擠奶,潔白的奶汁注入桶中,滋滋作響。羊圈中,四百多隻山羊綿羊咩咩叫著,新生的羔羊依偎在母羊身旁。豬舍裡,百餘頭肥豬哼哼唧唧,幾十頭母豬身下,粉嫩的小豬崽爭搶著吃奶。龐大的雞鴨棚更是熱鬨非凡,成群的雞鴨啄食著撒下的穀粒,“咯咯”、“嘎嘎”聲不絕於耳,每日產出的雞蛋鴨蛋堆積成筐。
河畔漁場:十數艘漁船、舢板在營旁河流中穿梭撒網,經驗豐富的老卒和新補充的漁夫通力合作。一網網活蹦亂跳的鮮魚被拖上岸,鱗片在陽光下閃耀。婦孺們忙著刮鱗去內臟,一部分鮮食,大部分則抹鹽晾曬成鹹魚乾。
新墾菜圃:在輜重營老卒帶領下,數百名新募的民夫和部分輔兵,揮舞著鋤頭鐵鍬,在營區邊緣開墾出大片土地。秋白菜、蘿卜、蔓菁等耐寒菜蔬的種子被播下,嫩綠的幼苗已破土而出,為單調的營盤增添了一抹生機。王禰叉腰站在田埂上,指揮著引水灌溉,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庫房重地:更是重中之重。郡守郭典撥付的如山糧秣粟米一千五百石)、精鐵、牛皮、箭簇、戰馬一百匹)以及曆次繳獲,被分門彆類,登記造冊,妥善存放。王禰每日巡視,賬冊不離手,確保每一粒糧、每一斤鐵都用在刀刃上。新補充的戰馬與原有馬匹總計三百三十五匹,被單獨圈養在最好的馬廄,由精挑細選的馬夫和獸醫精心照料。
校場區域,殺聲震天,塵土飛揚,是力量與紀律的熔爐。
左右二部:高順與於禁如同兩座冰冷的磐石,矗立在各自的點將台上。深青與深褐的甲胄洪流排成巨大的方陣,進行著殘酷的對抗演練。長矛如林挺刺,盾牆轟然撞擊,弓手箭雨覆蓋。汗水浸透了皮甲下的號衣,粗重的喘息和軍官的厲喝交織。新補入的李敢、趙桓、王勇、王猛四名軍侯,已逐漸褪去青澀,在血與汗的淬煉中,指揮若定。
虎賁曲:王固的咆哮聲格外響亮。五百名精選的同鄉子弟,在老兵的帶領下,進行著更高強度的搏殺訓練。彎刀破風,重矛突刺,悍勇之氣直衝霄漢。他們裝備最精良,訓練最嚴苛,是王康手中最鋒利的匕首。
強弩曲:趙平則帶著五百弩手,進行著超遠距離的精準射擊訓練。沉重的蹶張弩在力士腳下張開,弩手眼神銳利如鷹,瞄準數百步外的移動靶標。每一次齊射,都帶起一片令人心悸的破空尖嘯。每隔數日,趙平便會精選一屯強弩手,輪流進山狩獵。他們如同幽靈般潛入山林,強弓硬弩之下,野豬、鹿群乃至猛虎黑熊皆成獵物。滿載的肉食補充軍營,珍貴的皮毛則送入匠作營硝製,為軍官製作披風或加固皮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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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引人矚目的,是西側新辟的騎術校場。這裡塵土最大,馬蹄聲最急。王康王承業)竟親自在此,卸去了校尉紫袍,換上一身驍騎曲製式的皮劄甲,手持一杆特製的丈八騎矛矛頭三棱破甲錐寒光閃爍),跨在一匹神駿的戰馬上!
“控住馬!腰背發力!人馬合一!矛尖指敵,不是戳地!”王康的聲音在隆隆蹄聲中依然清晰,他策馬在訓練隊伍中穿梭,目光如炬地糾正著每一個新兵的錯誤動作。
王續、王憲兩位屯長,嗓子早已喊啞,正帶著第一批勉強成型的百餘驍騎,進行著最基礎的衝鋒隊列演練。新兵們身披沉重的皮甲護心鏡硌得胸口生疼),戰馬也披掛上了半身皮馬鎧,負擔不小。他們緊握丈八騎矛,努力控製著有些煩躁不安的戰馬,排成歪歪扭扭的楔形陣,在王續“衝鋒”的號令下,開始加速!
唏律律!戰馬嘶鳴,沉重的馬蹄踏起滾滾黃塵。陣型在加速中開始散亂,有人矛尖下垂,有人身體歪斜,更有戰馬因不適應負重和密集陣型而驚跳。一次衝鋒下來,陣型七零八落,遠未達到王康要求的標準。
“停!”王康勒住戰馬,臉色沉凝,卻並無怒色。他深知重甲騎兵訓練之難。“王續!王憲!帶他們分解動作!控馬、夾矛、衝刺姿態,一個個環節給我練紮實!今日不成,明日再練!練到成為止!記住,你們是未來的鐵騎鋒刃,不是散兵遊勇!”
“喏!”王續、王憲抱拳領命,眼中燃燒著不服輸的火焰,立刻帶著隊伍重新開始枯燥卻至關重要的基礎訓練。王康則駐馬一旁,親自示範,丈八矛在他手中穩如磐石,人馬如一體,每一次模擬衝刺都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引得新兵們目眩神馳,心中敬畏更增。
整個奮武營,如同一台磨合日臻精密的戰爭機器,在深秋的豔陽下高效運轉。匠火鍛甲,輜重養畜,戰兵礪刃,輔兵儲才,一切都為了半年後那場決定性的校閱,更為了應對程昱口中那日益迫近的“驚雷”。
然而,平靜之下,暗流已然湧動。
程昱站在中軍帳旁的高台上,望著營外官道上日漸增多的、拖家帶口、麵黃肌瘦的流民隊伍,眉頭深鎖。他手中撚著幾份來自冀州、青徐的密報,字裡行間皆是太平道活動愈演愈烈、流民聚眾、地方失控的消息。
“校尉,”程昱對巡營歸來的王康低語,聲音帶著沉重的憂慮,“兗西流民日增,恐非僅因天災。冀州太平道妖氛,已如沸湯。宮觀星象,秋雷雖隱,然冬雲壓城,春雷…恐不遠矣。我營礪劍,當再疾三分!”
王康順著程昱的目光望去,官道上蹣跚的流民身影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握緊了腰間的校尉印綬,感受著那金印的冰冷與沉重。
“軍師所言,如警鐘在耳。”王康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目光掃過蒸騰著力量與希望的龐大營盤,“傳令各部:操練再加一分力!肉食管夠,但汗水與血性,一分也不能少!匠作營,皮甲、矛頭、箭簇,產量再提一成!輜重營,新墾菜圃,越冬準備務必周全!我要在驚雷炸響之前,讓這奮武營,每一根矛尖都淬滿寒光,每一副甲胄都堅不可摧!”
命令迅速傳遍大營。校場上的喊殺聲更加嘹亮,匠作營的爐火燃得更旺,輜重營的菜圃邊民夫揮汗如雨。王康再次翻身上馬,回到驍騎曲校場,挺起那杆沉重的丈八騎矛。深秋的風卷起玄赤大旗,獵獵作響,仿佛在回應著這座軍營中積蓄的、足以撼動天下的磅礴力量!秣馬厲兵,靜待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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