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四月初八,興慶城。
塞北的春風已褪儘最後一絲寒意,黃河水勢漸漲,裹挾著上遊融雪與泥沙奔湧東去。城外龍首原官田,深青色的屯田軍士卒與歸化屯丁壯仍在揮汗如雨,新翻的沃土在陽光下蒸騰著濕潤的生機。將軍府白虎節堂內,卻彌漫著迥異於春耕繁忙的肅殺。巨大的雲中、定襄、河西輿圖鋪展於地,王康玄袍按劍,正與高順、於禁、趙雲、徐晃、張合諸將及程昱、陳宮等謀士,推演著西進雲中的兵鋒所向。虎衛營典韋新甲未涼,狼騎營張遼操練正酣,磨刀霍霍,直指河套最後一塊失地。
“雲中郡,南屏雁門,北扼陰山,西控河西,乃四戰之地,亦我河套脊梁!”王康手中炭筆重重劃過輿圖上雲中故城今內蒙古托克托縣北),“休屠偽王赫連勃勃,擁眾號稱五萬,據城而守,收攏雜胡,實為疥癬之疾!今我朔方兵精糧足,當以雷霆之勢……”
話音未落,堂外驟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與高聲稟報:
“報——!將軍!長安天使至!已至城外十裡亭!儀仗煊赫,持節捧詔!”
堂中霎時一靜。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於王康。天使臨邊,非同小可!王康眉頭微蹙,眼中銳利的光芒一閃而逝,旋即恢複沉靜:“開中門!備香案!諸將隨我出迎!”
興慶城北門洞開。旌旗儀仗在塞外春風中獵獵招展。一隊風塵仆仆卻竭力維持著帝國最後一絲威儀的騎士,拱衛著中央一輛裝飾華貴的安車。車門開啟,一位麵白無須、身著深緋官袍、眉宇間帶著長途跋涉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倨傲的中年宦官,在兩名小黃門攙扶下緩緩下車。他手中高捧一軸以明黃錦緞包裹、兩端鑲玉的詔書,正是天使——中常侍張讓心腹,黃門侍郎左豐。
“聖天子詔命至!朔方度遼將軍、都督八郡軍事、王康接旨——!”左豐尖細的嗓音刻意拔高,在空曠的城門外顯得格外刺耳。
王康率文武僚屬,按品級肅立香案之後,甲胄鏗鏘,齊齊躬身:“臣,王康,恭聆聖諭!”
左豐展開詔書,抑揚頓挫地宣讀,聲音在春風中傳開:
“製曰:朕紹承鴻緒,君臨萬方。夙夜兢惕,思靖寰宇。奈何涼州不靖,逆賊蜂起!韓遂凶悖,戕殺邊章、北宮伯玉等,狼戾益甚!複裹挾隴西太守李相如,圍攻州郡!涼州刺史耿鄙,忠勤王事,不意輕敵冒進,為賊所乘,歿於王事!漢陽太守傅燮,孤城抗暴,力竭殉國,忠烈貫於日月!更有馬騰者,世受國恩,不思報效,竟與韓遂同流合汙,共推王國為首,嘯聚凶徒,寇掠三輔!關右震動,陵寢不安!朕心震悼,寢食難寧!”
詔書語氣陡然轉厲:
“谘爾朔方度遼將軍、都督王康!奮武揚威於北疆,破鮮卑,定河套,功勳素著,朕所深嘉!今涼州糜爛,逆焰滔天,非雄才無以戡定!特命爾為平西中郎將,假節鉞,總攝關西平叛諸軍事!率爾朔方精銳之師,星夜兼程,西入三輔,會同征西將軍皇甫嵩,合力剿滅韓遂、王國、馬騰等巨寇!解三輔倒懸,複涼州清晏!所需軍糧,著司隸校尉督三輔郡縣,全力支應!望爾體朕宵旰之憂,奮武卒之銳,克期奏凱,以慰朕懷!欽此——!”
“臣,王康,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康聲音沉凝,叩首領旨。身後諸將文官隨之山呼。左豐將沉甸甸的詔書與象征假節鉞的斧鉞符節鄭重交予王康手中,臉上擠出一絲程式化的笑容:“王將軍,陛下對您可是寄予厚望啊!涼州亂局,全賴將軍神威了!三輔糧秣,自有地方籌措,將軍隻管提兵西進便是。”
王康起身,神色恭謹卻無諂媚:“天使遠來辛苦,還請入城歇息。西征之事,乾係重大,容康與僚屬詳議方略,再稟天使。”他側身對陳宮道:“公台,好生款待天使一行,務必周全。”
待左豐一行在陳宮引導下,帶著帝國的餘暉與疲憊進入興慶城,城門外凝重的氣氛並未消散。王康手握冰冷的斧鉞符節,目光掃過身後諸將。高順麵沉如水,於禁眉頭緊鎖,趙雲眼中戰意未消卻帶著一絲不甘,徐晃、張合亦是神色複雜。西征涼州,意味著雲中攻略戛然而止,更意味著朔方精銳將遠離根基,深入陌生的關西戰場。
回到白虎節堂,沉重的氣氛幾乎凝固。輿圖上雲中郡的標記顯得格外刺眼。
“將軍!”高順第一個開口,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雲中旦夕可下!此時調兵西向,豈非前功儘棄?三輔糧秣?哼,關西殘破,皇甫嵩大軍尚在,能支應幾何?此乃驅虎吞狼,更欲耗我朔方元氣!”
於禁亦沉聲道:“涼州叛軍,韓遂狡詐,馬騰悍勇,兼得羌胡依附,已成燎原之勢。我軍雖銳,然勞師遠征,地利人和皆失。縱能勝,必是慘勝!朔方新基,經不起如此損耗!”
張合按刀冷笑:“朝廷?威信?耿鄙不聽傅燮良言,兵敗身死!傅南容傅燮)何等忠烈,力戰殉國!朝廷何在?此刻倒想起我朔方了!末將以為,虛與委蛇,拖延時日,待拿下雲中,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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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王康一聲低喝,止住了張合後麵更激烈的話語。他目光掃過諸將,最終落在那卷明黃的詔書上,聲音沉凝:“諸君所言,吾豈不知?然!”
他手指重重敲在詔書上:“此乃天子明詔,假節鉞之命!大漢雖衰,神器未墜,法統猶存!吾王康,乃漢臣!朔方五原,乃漢土!此時公然抗旨,形同叛逆!必遭天下口誅筆伐,更予劉虞、公孫瓚等輩口實,群起而攻之!我朔方基業初成,四麵環敵,豈能自絕於朝廷,授人以柄?”
堂中陷入一片沉寂。王康的話,冰冷地揭示了現實。朔方再強,此刻也無力也無理公然對抗代表著中央法統的詔命。這不僅是軍事問題,更是政治生死線。
“將軍明鑒。”一直沉默的程昱,此刻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洞悉時局的銳利,“抗旨,絕不可行。然,此詔,亦非全然是禍!”
眾人目光瞬間聚焦於這位素以剛戾果決著稱的軍師。程昱撚須,眼中精光閃爍,走到巨大的輿圖前,手指從朔方、五原劃過,猛地向西,點在混亂的涼州與凋敝的三輔之地:
“涼州之亂,生靈塗炭!韓遂、王國、馬騰肆虐,耿鄙敗亡,傅燮殉國,漢陽、隴西、安定諸郡,十室九空!多少漢家子民,或死於兵燹,或被裹挾為賊,或流離失所,掙紮於溝壑!而三輔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經此大亂,亦元氣大傷,流民遍地,官府疲於賑濟,更兼需供應皇甫嵩大軍,早已左支右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