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七月初八公元191年),暑氣蒸騰。晉陽州牧府內,冰山散發的絲絲涼意也壓不住程昱話語中帶來的天下烽煙。他展開軍情司新呈的密報,聲音沉緩:
“稟州牧,六月下旬至七月初,三輔之地,董卓征發無度,民夫修郿塢死者日眾,餓殍遍野,怨聲載道,小股亂民時聚時散,西涼軍四處彈壓,疲於奔命。”
“關東之地,袁紹、公孫瓚於界橋對峙月餘,各自舔舐傷口。袁紹遣長子袁譚東進青州,與公孫瓚所署青州刺史田楷反複爭奪城池,戰事膠著。兗州曹操,借勢廣納流民,整訓青州兵,其勢日漲,與刺史劉岱、陳留太守張邈之間暗流湧動。豫州袁術,催促孫策急攻丹陽,然克扣糧秣軍械如故,江東新銳與南陽舊部之間,裂痕漸生。”
“荊揚益三州,劉表漸控荊南,然江夏黃祖與長沙舊族齟齬未消。揚州無主,嚴白虎、王朗、華歆各守郡縣,觀望中原。益州劉焉,閉關自守,造作逾製,漢中張魯,以道術聚眾,其勢漸成割據之態。”
程昱語畢,堂內一時隻聞冰山融水滴落銅盆的輕響。董卓呂布的裂痕,袁曹的崛起,孫策在壓製下的掙紮,每一處動蕩都像投入水中的巨石,激起層層擴散的漣漪,終將波及並州這北疆的砥柱。
王康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玄鐵劍格,目光沉凝。這紛亂的棋局,每一步都需謹慎。正欲開口,忽見後堂簾幕微動,一名趙雨房中的心腹侍女垂首趨步而入,行至王康身側,低聲稟報了幾句。王康素來沉靜的麵容上,驟然掠過一絲難以抑製的波瀾,那銳利如鷹隼的眼神瞬間柔和下來,隨即被一種更深沉的喜悅與責任所取代。
他微微頷首,那侍女悄然退下。堂下諸人雖未聞其詳,但見州牧神色變化,皆屏息凝神。王康深吸一口氣,再抬眼時,眸中已複清明,隻是那層喜意如同水底之月,隱隱可見:“諸卿,內府有喜,王氏有嗣。夫人王瑜,已診得身孕。”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短暫的寂靜後,堂下頓時響起一片壓抑著激動的恭賀之聲。“恭賀州牧!天佑王氏!並州之福!”程昱、陳宮率先躬身,文武諸臣緊隨其後,臉上皆露出由衷的喜色。在亂世之中,主君有後,意味著基業的延續,人心的穩固,其意義遠超尋常家事。太原王氏的血脈將與王康的功業緊密相連,這對根基日深的並州勢力而言,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王康抬手虛按,壓下滿堂賀聲,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此乃家事,亦是州事。賴諸卿同心戮力,方有並州今日之安,王氏方得此福報。”他話鋒一轉,將這份喜悅壓回心底更深處,重新投向眼前更為迫切的州務,“然秋收在即,此乃並州命脈所係,一刻不容輕忽。倉曹!”
倉曹掾周平早已按捺不住,聞聲立刻出列,聲音因激動而略顯高昂:“稟州牧!天佑並州,今歲風調雨順,九郡田畝豐稔在望!各郡屯田軍校尉及戶曹吏員連日回報,麥穗垂金,粟浪翻湧,實乃多年罕見之穰歲!”
他語速加快,帶著豐收的篤定:“官屯田畝,依各郡報數,朔方李豐校尉轄下,麥粟長勢極佳,估產可達四十萬石!五原錢木校尉報,新墾河灘地肥力足,估產三十八萬石!雲中牽招校尉報,三十七萬石!定襄賈逵校尉報,新附民勤力,估產三十五萬石!西河吳山校尉報,地廣田肥,估產四十二萬石!上郡鄭川校尉報,三十萬石!上黨田豫校尉報,三十三萬石!太原國淵校尉報,汾水灌渠功成,估產四十五萬石!雁門棗祗校尉報,雖地稍寒,然新農具得用,估產三十二萬石!九郡官屯,估產總額逾三百三十二萬石!”
他略頓,繼續道:“民田所納賦稅,依《授田令》十五稅一計,今歲豐年,民戶踴躍,估征數亦可達八十萬石以上!加之官屯所入,今歲官倉儲糧,破四百萬石大關,指日可待!肉乾、鹽儲皆足,府庫充盈前所未有!”周平的聲音帶著無比的振奮,這是對他和整個倉曹係統辛勞的最大肯定,更是並州強盛根基最堅實的保障。
王康眼中精光閃動,四百萬石!這數字意味著並州軍民未來數年口糧無憂,意味著可以吸納更多的流民,支撐更大的軍事行動。他霍然起身:“穰歲天賜,然顆粒歸倉方為根本!傳令!”
“自即日起,並州九郡,全力投入秋收!各郡太守、屯田軍校尉,為本地秋收總責!吏曹、戶曹速遣乾吏分赴各郡縣鄉亭,督勸農事,協調收儲!凡道路、橋梁、車馬、曬場、倉廩,務必暢通完好!”
“兵曹趙儼!”
“末官在!”
“著令九郡屯田軍,除必要戍守、烽燧警戒之兵,餘者皆投入秋收!協助官屯搶收,護衛糧道,嚴防盜匪趁火打劫!各戰兵營駐地附近,亦需抽調部分輔兵,助民搶收,此乃固本親民之舉!”
“金曹徐嶽!”
“下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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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刻協調各郡邊市、商賈,備足麻袋、繩索、鐮刀、車輛等收儲轉運之物,平價供給,不得囤積居奇!鹽監、牧監,所產之鹽、所出之肉乾,優先保障秋收民夫、軍士之需!”
“工曹馬鈞!”
“下官在!”
“著工曹匠戶,分赴各緊要糧區,檢修水碓、風車、磨盤,確保新糧脫粒、去殼、磨粉順暢!翻車龍骨水車)亦需檢修備用,防秋雨毀糧!”
一道道指令如疾風驟雨般下達,整個並州龐大的官僚與軍事機器,瞬間將核心轉向了廣袤的金色田野。秋收,這場無聲的戰役,重要性絲毫不亞於血火刀兵。
七月中,王康輕車簡從,僅帶典韋及百名虎衛,巡視太原郡晉陽、榆次、祁縣等核心農區。所到之處,田疇如海,金浪翻滾。農人揮汗如雨,鐮刀起落,成捆的麥粟堆滿田埂。屯田軍士與百姓合力,將沉甸甸的收獲裝上牛車、騾車,絡繹不絕地運往各處曬場、官倉。空氣中彌漫著新麥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混合著汗水與希望的氣息。
在祁縣近郊,王康勒住黑風馬,駐足於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麥田前。他翻身下馬,從一名老農手中接過一柄磨得鋥亮的鐮刀。那老農激動得手足無措,周圍的農人和軍士也紛紛停下勞作,屏息望著州牧。王康彎下腰,左手攬過一束沉甸甸的麥稈,右手鐮刀貼著地皮,乾脆利落地一劃,一捧飽滿的麥穗便握在了手中。動作雖不如老農嫻熟,卻帶著一種莊重的力量。
他將這捧麥穗高高舉起,金黃的穗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四野一片寂靜,隻有風吹過麥浪的沙沙聲。
“穰歲豐年,天佑並州!”王康的聲音洪亮,傳遍田野,“此乃吾等刀耕火種,血汗澆灌所得!更是我並州九郡,生聚壯大之根基!望我並州軍民,珍惜此天時地利人和,顆粒歸倉,共築家園!今日揮汗於田畝,他日方有氣力,衛我家園,庇我妻兒!”
“州牧萬歲!並州萬福!”短暫的寂靜後,田野間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農人、軍士們臉上洋溢著汗水與真摯的笑容,疲憊被希望驅散。王康親手割下的那捧麥穗,被老農珍重地放在糧車最上方,如同一個象征,隨著車隊,駛向官倉,也駛向並州更堅實的未來。
巡視歸途,王康策馬緩行。夕陽將並州大地染成一片溫暖的金紅,滿載糧草的車隊依舊在驛道上川流不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四百萬石的根基,是亂世中最大的底氣。他輕輕撫摸著腰間冰冷的橫刀,目光卻投向南方。長安的暗流,關東的烽煙,在這穰歲的金光裡,似乎暫時退去。然王康心中清楚,這沉甸甸的豐收,不僅是溫飽的保障,更是支撐他手中利刃,指向下一個目標的磅礴力量。穰歲已至,而天下的驚雷,正在遠方隱隱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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