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十一月十二公元192年），凜冽的寒風卷過晉陽城頭，州牧府正堂內炭火熊熊，卻驅不散戶曹掾崔琰回稟丁口數目時帶來的凝重氣氛。他手中那冊新近造畢的《初平三年冬丁口總錄》仿佛重若千鈞，絳紫封皮上燙金的楷字在躍動的火光下肅穆非常。
“主公，河東、河內兩郡保甲編戶事畢，九郡歲末核籍亦已完成。各郡丁口細數如下——”崔琰的聲音沉穩清晰，在寂靜的大堂內回蕩，展開的冊頁上墨跡猶新。
河東郡新附）
“漢民：三十四萬八千口。此數含自關中三輔新徙流民五萬一千口，皆依《授田令》於汾水、涑水河穀妥善安置，計口授田。豪強塢堡私兵儘數繳械，精壯者四千七百人已補入韓浩所統河東屯田軍。歸化胡民：二千三百口。多為南匈奴離散小部及零星雜胡，散居於北屈、蒲子等邊縣，由屯田軍監管墾殖。郡總口：三十五萬零三百。”
崔琰稍頓，補充道：“太守張既報，郡內豪族雖懾於兵威暫伏，然暗流猶存。彼已行霹靂手段，籍沒三家抗拒授田、隱匿丁口之豪強田宅，分予流民。今冬正督民夫三萬，於汾陰、皮氏等處開鑿水渠十二道，若成，可溉新田十五萬頃。保甲之法已行，十戶為甲，百戶為保，千戶立鄉約，互保連坐，盜匪匿跡之效初顯。”
河內郡新附）
“漢民：五十二萬六千口。此數含河洛逃難士族、工匠及冀州避袁紹賦役之流民，計七萬餘口。太守賈逵以鐵腕推行《授田令》，汲縣司馬氏、溫縣張氏、州城王氏等七家豪族抗令，圖謀串聯，已被賈逵以‘陰蓄甲兵，圖謀不軌’為由，儘數抄沒，族中主事者十七人斬於市，餘眾流徙朔方苦役營。所得田宅、浮財儘數分授流民及有功軍屬。歸化胡民：四千口。多為烏桓、鮮卑雜胡，安置於河陽津、軹縣草場，牧養官馬牛羊。郡總口：五十三萬。”
“賈太守有言，”崔琰抬首，“河內世家百年盤踞，樹大根深，非雷霆手段難摧其勢。今雖懾服，然怨毒已種，須以精兵強將坐鎮，輔以公正律令，方得長久。”
並州九郡朔方、五原、雲中、定襄、西河、上郡、太原、上黨、雁門）
“漢民：一百五十一萬七千口。自十月至今，西河離石、上郡膚施、北地泥陽三關，新納關中流民八萬三千口。此輩多為三輔良家子，飽受西涼軍荼毒，聞並州授田安民之政，舉家來投。太原、上黨工曹新設匠坊廣納工匠，丁口年增逾一成。歸化胡民：五十一萬二千口。此數含近年陸續歸化之南匈奴、鮮卑、烏桓部眾，多安置於朔方、五原、雲中、定襄諸郡，半牧半耕，其丁壯精銳者亦擇優補入屯田軍。九郡總口：二百零二萬九千。”
崔琰語氣微揚：“典農中郎將棗祗報，朔方、五原河套新墾之地已授田殆儘，雲中、定襄已成北疆糧倉，今歲官屯增收粟麥四十一萬石。唯太原汾水新渠灌區，因流民驟增，需增辟塬上旱田。”
苦役營
“丁壯：十八萬七千口。依《歸化律》及主公鈞令，首批服役滿三年者，計朔方苦役營彭脫部一萬八千、五原苦役營孫岩部一萬五千、雲中苦役營周牧部九千、西河苦役營郭泰部六千、定襄苦役營趙鐵部五千，合五萬三千人，已於十月初一釋籍。此輩皆刺‘歸化’印於左臂，授西河、定襄邊縣荒地，計口給田貸種，編戶入籍，永為良民。現營中所餘，多為去歲所俘黑山悍匪、休屠胡騎及今秋太行、河內之戰俘，刑期一至三年不等，分隸五郡，專司築城、修馳道、開礦等重役。”
崔琰合上冊簿，聲音陡然沉重：“綜上，並州所轄十一郡，總計在冊編戶齊民二百八十九萬七千三百口！然，”他話鋒一轉，憂色浮現，“河東太守張既八百裡加急：白波餘孽複熾！”
話音未落，軍情司主事程昱已手持染羽軍報，步履帶風直入堂中，肅殺之氣瞬間彌漫：“主公！河東急變！白波賊首楊奉、李樂、韓暹，糾結亡命山匪三萬，裹挾汾水下遊流民五萬，複勾連南匈奴偽單於於扶羅殘部八千騎，合眾近九萬，詐稱十萬！賊眾自呂梁山嘯聚而出，三日之內連破汾陰、皮氏、左邑三城！所過之處，塢堡儘焚，倉廩掠空，丁壯裹挾，老弱屠戮！烽火直逼安邑！張既太守已閉四門，征發城中丁壯協防，然賊勢浩大，飛騎泣血求援！”輿圖前，代表白波軍的赤色三角小旗被程昱狠狠釘在汾水下遊，三座代表失陷城池的標記觸目驚心。
王康眸中寒光如冰刀出鞘，直射階下肅立的數員大將：“於禁！”
“末將在！”於禁如鐵塔般踏前一步，甲葉鏗鳴。
“命汝為主將！總督平亂事！徐晃、王固為副，協助於汝！”王康語速如金鐵交擊，“調戰兵六營——靖武營王猛）、奮武營王禰）、振武營郝昭）、宣武營何曼）、建武營徐和）、威武營張橫）！合三萬重甲銳卒！騎兵兩營——虎騎營周倉）、突騎營王憲）！計一萬鐵騎！另調輔兵兩萬，由輔兵校尉呂岱統領，專司糧械轉運、營壘構築、傷員救護！所需箭矢、火油、傷藥，著倉曹、工曹、醫監即刻撥付，不得延誤！”他手指重重戳在輿圖汾水位置，“大軍即日自晉陽開拔，出箕關，沿汾水河穀南下！蕩平賊寇，收複失城，誅絕楊奉、韓暹、李樂！於扶羅此獠，三番作亂，梟首傳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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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將遵命！”於禁抱拳如鐵山傾軋，聲震屋瓦。徐晃巨斧頓地，殺氣凜然：“晃必親斬楊奉狗頭，懸於安邑城門！”王固則沉穩應道：“於扶羅流竄之虜，此番必絕其苗裔，永靖汾水！”
正當堂內殺氣盈霄之際，侍衛高聲稟報：“幽州牧公孫瓚使者到！”一名風塵仆仆、身披幽州玄甲的軍官疾步入堂，恭敬呈上漆盒並禮單：“稟征西將軍！我主公孫瓚敬上！賴將軍虎威震懾，劉虞餘部儘降！今我主儘收幽州十郡之地，擁帶甲步騎十萬，上順天心，下應民意，已自領幽州牧，上表長安正名！特獻遼東駿馬三千匹、上品紫貂皮五百領、北海東珠十斛，恭賀將軍底定兩河，拓土千裡！另，聞小女公孫離蒙恩澤有孕，瓚心甚慰，特贈百年高麗山參百斤，以為滋補！”言辭雖恭，然“自領州牧”四字，驕矜之意已溢於言表。
王康麵色沉靜如水，展開公孫瓚親筆帛書，掃過那鋒芒畢露的字跡。他提筆蘸墨，批下回禮：“賜並州精甲一千副、三石強弓三千張、雁門青鹽五千石。”筆鋒一頓，複添數行小字：“另告伯圭兄，袁本初遣其甥高乾並大將郭援，攜金珠重禮，密赴遼西柳城，欲結烏桓蹋頓、樓班等部，秋後馬肥時南寇幽州，斷兄後路。切宜早備，勿墮其彀中。”此乃軍情司深入冀遼所得絕密，此時拋出，正可驅虎吞狼，令二獠相爭。
幽州使者接過回文，瞥見那幾行小字，臉色驟變，匆匆一揖，便急如星火般轉身奔出大堂，直向北門而去。堂外，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晉陽城堞，凜冽的朔風卷起漫天雪沫，狠狠抽打在州牧府深青色的旌旗之上，獵獵之聲如戰鼓催征。汾水河穀的血火硝煙已撲麵而來，並州這柄千錘百煉的利刃，即將再次劈開亂世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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