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正月初八公元193年），晉陽城垣的積雪在稀薄的日頭下泛著冷光，州牧府正堂內銅獸吐煙，炭火將青磚地烘得微暖。軍情司主事程昱肅立階前，手中黑漆木匣內《正元軍情月報》的墨跡尚未乾透，字裡行間卻已浸透九州烽煙。
“主公，去歲臘月及正月初，天下兵戈四起，軍情司八路偵騎星夜馳報，要情彙錄如下——”程昱的聲音沉穩如鐵，揭開密匣。
“公孫瓚儘收劉虞降卒，擁兵十二萬，於臘月廿三自領幽州牧。同日，其親統幽燕突騎五萬、帶甲步卒七萬，號稱十五萬大軍，自易水浮橋南下，直撲袁紹渤海郡！先鋒大將嚴綱率白馬義從精銳，破文安，焚南皮倉城，火光照耀百裡！袁紹儘發冀州之兵，以大將麴義為鋒鏑，顏良、文醜分統左右翼，自提中軍，合步騎八萬，於章武、浮陽一線掘三重壕塹，築連營木寨，弓弩如林！兩軍斥候遊騎逐日搏殺於冰河荒野，死傷狼藉，渤海之南，戰雲垂天！”
“曹操得虎牢關後，強征河洛民夫三萬，晝夜搶修洛陽殘垣斷壁。然李傕、郭汜暫棄私怨，遣其侄李暹、李彆統西涼鐵甲騎兩萬，出潼關據守新安、澠池，深掘壕塹，廣立鹿砦，扼崤函天險。曹軍強攻數陣，皆被勁弩滾木所挫，損折兵卒逾四千，大將曹洪肩中流矢。現曹操頓兵穀城，與西涼軍隔澗對峙，進退維穀。南陽袁術窺其窘境，遣大將張勳、橋蕥統兵三萬北上，入潁川郡，明稱‘策應孟德勤王’，實則欲吞豫州陳、梁故地，與曹操部將夏侯惇於許縣界橋爭道，幾至火並！”
“長安城中，李傕、郭汜雖共掌朝堂，然猜忌日深。郭汜疑李傕宴中置毒，臘月廿九率甲士千人攻其府邸，血戰半日，朱雀街屍骸枕藉。後經樊稠苦勸，暫息乾戈。天子形同囚虜，尚書郎以上公卿二十七家被西涼諸將圈禁府中。三輔之地，西涼軍縱兵剽掠，扶風道上餓殍塞途，人相啖食。我西河離石、上郡膚施、北地泥陽三關，去歲臘月至今，新納關中流民六萬七千餘口，內多鐵匠、識文之吏、通曉百工者，皆已分置諸郡，授荒田，貸穀種，編戶安置。”
程昱語落，堂內空氣凝重如鐵。幽冀兩大巨獸的死鬥，曹操的進退失據，天子的如囚處境，皆似無形巨石壓於眾人胸臆。王康正欲開口，堂外忽有親衛疾步入內，雖甲胄在身卻難掩喜色，近前低語。王康眉峰微展，對階下文武道：“內府來報，趙夫人辰時平安分娩，誕下龍鳳雙胎。三子取名王汴，長女取名王清。”滿堂肅殺之氣稍緩，恭賀之聲頓起。
喜訊餘音未散，堂外驟起奔雷般的馬蹄聲！一名背插三支赤羽、渾身浴血的信使滾鞍落馬，踉蹌撲入堂中，嘶聲高喊：“河東大捷！於禁將軍飛騎傳書！”染滿冰泥的軍報被急呈王康案前。
王康霍然起身，帛書在掌中刷然展開，目光如電掃過那力透紙背的戰報：
“末將於禁頓首百拜！臘月廿五，末將統靖武營王猛、奮武營王禰、振武營郝昭、宣武營何曼、建武營徐和、威武營張橫六營銳卒三萬，虎騎營周倉、突騎營王憲精騎一萬，輔兵兩萬，出箕關，沿汾水冰河疾進！廿七未時，前鋒徐晃部進抵汾陰城北三十裡之龍門原。但見賊首楊奉、李樂糾合白波亡命五萬，背依呂梁餘脈結陣。南匈奴偽單於於扶羅率胡騎八千，遊弋兩翼，狀若群狼。
“徐晃將軍怒發衝冠，親披重甲，率建武營為鋒矢，直衝賊陣！巨斧開闔，連破三道木柵，陣斬白波悍酋‘翻山鷂’杜遠！賊眾駭然稍退。於扶羅見勢，急令左穀蠡王呼廚泉率四千胡騎自右翼突襲我軍側後！當此危急，虎騎營校尉周倉率鐵甲連環馬自高崗俯衝而下！重騎如牆，長槊如林，生生撞入胡騎陣中！人仰馬翻間，周倉親斬呼廚泉於馬下！胡騎大潰，自相踐踏，溺斃汾水者無數！
“左翼胡騎既潰，徐晃將軍厲喝如雷，建武營死士以巨盾結陣，步步進逼！虎騎營自側翼反複衝蕩，將白波步卒切割包圍。戰至申末，龍門原積雪儘赤！陣斬賊酋呼廚泉及白波、匈奴悍匪萬一千級，俘敵三萬七千！楊奉、李樂、韓暹僅率殘部萬餘人遁入呂梁深山。於扶羅亂軍中身中流矢，被潰騎踏為肉泥！
“末將趁勝收複汾陰、皮氏、左邑三城，開倉賑濟被掠百姓。正月初一，天降暴雪，呂梁山徑儘沒。徐晃將軍念及昔年白波舊誼，不顧勸阻，僅率親衛死士十人，踏深雪，攀絕壁，夤夜潛入賊眾困守之鷹愁寨。寨中糧儘，士卒凍餒待斃。公明立於風雪，聲震山穀：‘楊兄！李兄！並州王使君掃蕩群醜，澄清宇內！今十萬大軍圍山，爾等插翅難飛！何不棄暗投明，免此間兄弟儘成凍殍！’楊奉、李樂、韓暹及賊將胡才，感公明信義，兼懾我軍威，率餘眾一萬二千人，泣涕棄械歸降！河東白波之亂，至此蕩平！總計俘獲賊眾五萬，繳獲糧秣牲畜無算。現擇其精壯剽悍者一萬五千人補入呂岱所部輔兵營嚴訓，餘者皆交太守張既編管屯田。降酋楊奉等四人暫羈押軍中，聽候主公發落！”
王康閱罷，將捷報傳示眾臣，聲震屋瓦：“文則持重如山，公明忠勇貫日！旬月蕩平巨寇，功在社稷！傳令，犒賞三軍酒肉，陣亡將士厚恤，靈位入英烈祠永祀！”他目光掃過輿圖上蜿蜒的汾水，“著於禁部暫駐河東，整訓新卒，震懾四方。降酋楊奉、李樂、韓暹、胡才四人，嚴加看管，解送晉陽聽判！”
正月初十，州牧府東暖閣。
椒炭融融，藥香氤氳。趙雨擁衾倚於錦榻，麵色雖蒼白，眸光卻清亮。兩名乳母將繈褓抱近。男嬰頭顱圓闊，啼聲清越，眉眼間隱有英氣；女嬰肌膚勝雪，長睫低垂，睡態安然。王康指尖輕撫過嬰孩細嫩額角：“汴水湯湯，滌蕩濁世；河清海晏，方為至境。我並州將士浴血，所求者，不過此二名所寄之太平。”趙雨唇角含笑，纖指與夫君寬厚手掌交疊，目光溫柔落在一雙兒女身上。窗外寒風掠過簷角殘雪，深青色的並州旌旗獵獵飛揚，其聲如北疆永不屈服的戰歌，穿透重重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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