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元年五月二十公元194年),長安城戶曹衙署。初夏的暑氣被高牆厚壁阻隔,堂內依舊帶著幾分陰涼,唯有堆積如山的簡牘卷宗散發著新墨與汗水的混合氣息。徙民事宜總辦法正字孝直)將手中最後一份加蓋了鮮紅官印的田契文書,鄭重歸入特製的楠木檔案櫃中,長舒一口氣,年輕的麵龐上難掩疲憊,更帶著如釋重負的銳利光芒。他轉向端坐主位的王康及戶曹掾崔琰,聲音清晰而沉穩:
“稟主公,崔戶曹!南陽徙民大計,曆時五月,今已功成!”他展開一份最終核驗的黃冊總錄,“自正月末至五月中,分兩批遷徙:首批五萬戶三萬富戶、兩萬工匠),於二月初啟程,三月中旬儘數安抵關中,分置京兆、馮翊、扶風三郡;第二批十萬戶精壯丁口),自四月初春耕後啟程,沿途雖有小股流寇滋擾,皆被鎮軍李嚴、傅肜部及牛金騎營掃平,輔兵營萬人護送得力,亦於五日前儘數穿越武關,抵達三輔,正由地方官吏按冊授田安置。兩批合計徙民十五萬戶,在冊丁口七十六萬三千四百餘!”
他頓了頓,手指劃過冊上關鍵數字:“此十五萬戶中,富戶攜資巨萬,工匠攜技在身,丁壯多為精健勞力。其原有南陽田宅,八成已由官府作價贖買,得錢帛約三億五千萬錢,充盈府庫;餘下二成,由其自行變賣或托族人照管。南陽郡內,所遺多為老弱婦孺及少量故土難離之民,在冊口數已不足二十萬,且田畝荒廢近半,塢堡空虛,不複昔日富庶強郡之貌。徙民所耗錢糧、民夫、軍資,倉曹、兵曹具冊另呈,皆在預期之內。”
七十六萬口!這個龐大的數字,意味著南陽郡近九成的精華人口和財富,已被成功抽離,化作了充實關中的滾滾洪流。崔琰撫須頷首,眼中滿是讚許:“孝直總辦徙民,調度有方,處置得宜,化荊襄之膏腴實三輔之倉廩,功莫大焉!”
王康的目光落在輿圖上那片被特意標注為淺色的南陽盆地,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弱枝強乾的戰略目標,已然達成。如今的南陽,對周邊諸侯而言,已從一塊令人垂涎的肥肉,變成了一個需要投入巨大資源去填充和守衛的包袱。
“孝直辛苦,此事辦得極好。”王康讚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手指果斷地點在武關位置,聲音斬釘截鐵,“傳令南陽鎮軍主將李嚴,及宛城傅肜、析縣牛金:即日起,放棄南陽郡內所有城邑據點!文聘所部武關守軍不動,其餘鎮軍各部,攜所有軍械輜重,焚毀帶不走的糧倉營壘,儘數撤回武關之內!武關關門落鎖,深溝高壘,嚴加戒備!自即日起,南陽盆地,任其自生自滅!”
“放棄南陽?!”堂內幾名新晉文吏不禁低呼出聲,麵露驚愕。耗費偌大力氣打下的第一大郡,說棄就棄?
唯有法正、崔琰、程昱等核心謀臣神色平靜,顯然早已洞悉主公戰略。法正更是立刻接口:“主公明斷!南陽精華已入我囊中,留此空殼於四戰之地,反成累贅。棄之,則曹操、袁術、劉表必生覬覦,爭搶此‘雞肋’,可令其互生嫌隙,互相牽製!而我據武關天險,鎖鑰東南,進可俯視荊襄,退可屏護三輔,以逸待勞,坐觀其鬥!”
“正是此理!”王康眼中鋒芒畢露,“我隻要武關!傳令文聘,武關便是他的埋骨之地,也是我東南門戶的永固之基!人在關在!”
興平元年六月初三,南陽郡治宛城。
曾經繁華的城池,如今透著難以言喻的蕭索。街道空曠,行人稀少,許多商鋪大門緊閉,塵土覆蓋。高大的塢堡依舊矗立,卻失去了往日的喧囂與戒備,顯得沉寂而空蕩。城頭,“王”字大旗已被降下。
鎮軍校尉李嚴字正方)一身戎裝,立於空曠的郡守府前廣場。他看著最後一批滿載著兵甲器械、文書檔案的大車在鎮軍士卒押送下,轔轔駛出西門。城內僅存的百姓,躲在門窗之後,眼神複雜地目送著這支曾帶來秩序也帶來遷徙的軍隊撤離。
“將軍,各處府庫、營壘已按令焚毀,帶不走的存糧也付之一炬。各城門戍所皆已拆除。”副將上前稟報。
李嚴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這座失去了靈魂的城池,毫無留戀:“傳令傅肜、牛金,按預定路線,撤向武關!我部斷後,確保無人尾隨!”他翻身上馬,最後看了一眼郡守府那空蕩蕩的譙樓,猛地一揮手:“撤!”
數千深褐色皮甲的鎮軍士卒,隊列嚴整,沉默而迅速地開出宛城西門,卷起漫天煙塵,頭也不回地朝著西邊秦嶺的方向疾行而去。與此同時,析縣的傅肜部、巡弋新野的牛金騎兵營,也幾乎同時拔營起寨,如同退潮般撤離這片他們短暫鎮守的土地。偌大的南陽盆地,除了文聘死守的武關如同一顆釘子楔在秦嶺隘口,其餘地方,在短短數日間,變成了權力真空地帶。
荊州襄陽,州牧府。
南陽劇變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第一時間飛到了劉表案頭。當細作確認李嚴、傅肜、牛金等部鎮軍已全部撤離南陽,隻留文聘孤軍鎖守武關時,這位向來以沉穩著稱的“八俊”之一,眼中也爆發出難以抑製的熾熱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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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賜良機!天賜良機啊!”彆駕蒯越激動地揮著手,“王康自棄南陽,此乃我荊州北進,收複漢家疆域之絕好時機!南陽雖經遷徙,然根基猶存,得之,則北可抗中原,西可製武關,荊州腹心自此無憂!”
劉表強壓下心頭的激動,看向大將蔡瑁:“德珪,你以為如何?”
蔡瑁慨然出列:“稟主公!南陽空虛,機不可失!末將願親提精兵三萬,北上收取諸城!文聘雖勇,然孤軍困守武關,豈有餘力東顧?待我全取南陽,再圖武關不遲!”
劉表不再猶豫,猛地一拍案幾:“好!命蔡瑁為主將,張允為副,率精兵三萬,即刻北上,接收南陽諸城!傳檄南陽郡內大族遺老,荊州仁義之師,特來安境保民!”
六月初十,宛城。
當蔡瑁、張允率領的三萬荊州軍,兵甲鮮明,旌旗招展地開進宛城時,想象中的抵抗並未出現,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未興起。城頭空空蕩蕩,城門洞開。城內僅存的少數官吏和幾個地方遺老,在蔡瑁馬前戰戰兢兢地獻上了象征性的戶籍冊僅存不足二十萬口)和城門鑰匙。
蔡瑁誌得意滿,策馬緩緩行過空曠的街道,看著那些緊閉的門戶後偶爾窺探的惶恐眼神,心中豪氣頓生。他登上郡守府高大的譙樓,親手將一麵碩大的“劉”字荊州牧大旗升起。旗幡在夏日的熱風中獵獵招展,宣告著這座沉寂已久的古城,暫時落入了荊襄劉表的掌控。
然而,當蔡瑁意氣風發地憑欄西望,試圖將目光投向那片莽莽秦嶺時,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隻見西邊天際,巍峨的秦嶺山脊之上,那座扼守著唯一通道的險峻關隘——武關方向,三道粗大的黑色狼煙,正筆直地衝上雲霄!在湛藍的天空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眼而肅殺!
那是最高等級的敵襲警訊!三道黑煙,意味著武關守軍已進入最高戰備狀態,關城緊閉,強弩上弦,任何敢於靠近關隘的舉動,都將被視為戰爭行為,遭到最猛烈的打擊!
文聘!蔡瑁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王康雖然放棄了整個南陽盆地,卻死死攥住了進入關中的鑰匙!武關那三道升騰的黑煙,如同無聲的嘲諷和警告,清晰地告訴所有覬覦者:南陽可以給你們爭搶,但通往關中的大門,永遠掌握在並州軍手中!
同日,長安驃騎將軍府。
王康正與程昱、法正等商議河內屯田事務,典韋忽引一風塵仆仆、甲胄染血的斥候疾步入堂!
“報——!八百裡加急!隴西軍情!”斥候嘶聲喊道,撲倒在地,呈上一份沾著泥汙血漬的軍報,“武都郡屬涼州)氐王楊騰,聚氐、羌部落十餘萬之眾,以‘漢室衰微,氐人當興’為號,於五月底悍然作亂!叛軍攻殺漢官,劫掠郡縣,現已攻陷下辨武都郡治)、河池、羌道等城!兵鋒甚銳,隴西震動!叛軍前鋒已逼近祁山道,威脅我天水郡西陲!天水太守蘇則告急!”
“楊騰?!”王康眼中寒光驟盛。氐人作亂,自古便是隴西大患!此獠選在此時發難,趁自己主力東顧南陽、北援幽州之際,襲擾西陲,其心可誅!
堂內氣氛瞬間繃緊。南陽初棄,西陲烽煙又起!這盤天下大棋,每一處落子,都牽動著驚心動魄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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