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臘月公元206年1月),長安未央宮前殿。九聲渾厚悠揚的朝鐘穿透凜冽的晨靄,宣告著一年一度最為隆重的元朔大朝會開啟。金吾衛持戟肅立,甲胄森寒。文武百官按品階肅立於丹墀之下,玄端朝服,冠冕堂皇。殿內巨大的銅獸爐炭火熊熊,驅散著深冬的寒意,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凝重與期待。所有人都知曉,今日大朝,大將軍王康字承業)將有撼動國本的鼎革之議。
王康高踞禦座,十二旒垂珠之下,目光沉靜如淵,緩緩掃過階下濟濟一堂的臣工。他沒有立刻宣示新政,而是將手輕輕按在冰冷的禦案之上,聲音帶著一種罕見的、仿佛穿透歲月塵埃的沉鬱:
“諸卿。”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孤,起於陳留微末。一獵戶之子,親曆過鄉間胥吏催逼丁口錢時,父老眼中那勒頸索命般的絕望;更見過豪強兼並之下,失地流民易子而食的慘狀。彼時小民之苦,如寒天飲冰,點滴在孤心頭。”
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許多出身寒微或親曆亂世的官員,臉上露出戚戚然之色。世家子弟亦神色肅然,屏息凝聽。
“今賴諸卿戮力同心,將士浴血,三州粗定,生民逾千萬之眾!然霸業之基,非止於鋒鏑甲胄,更在於民心歸附,在於萬民休養生息,繁衍滋茂!”王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開天辟地的決斷,“故,今日大朝,孤決意鼎革稅賦,以固國本,以蘇民困!”
他目光如炬,字字千鈞:
“其一:即日起,廢黜天下通行之‘丁口稅’!無論男女老幼,永不再征此勒頸之賦!”
此令一出,殿中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丁口稅,乃朝廷歲入之基,更是壓在無數貧寒之家頭頂最沉重的大山!廢除此稅,無異於移山倒海!
“其二:原農稅十五稅一,稅賦過苛。今改為三十稅一!新墾生田免賦三年之製不變!”
農稅減半!這又是一記重錘!階下不少出身農家的官員,眼眶已然微紅。
“其三:原商稅三十稅一,稅賦過輕,富商大賈坐擁巨利而於國無大裨益。今改為十稅一!絲路關稅、鹽鐵專賣、市易之稅,皆依此例!”
商稅驟增兩倍!此令針對的,顯然是那些在絲路和互市中攫取暴利的豪商巨賈。
“其四:為彰孤撫民之誠,更勵生養滋繁!凡治下編戶齊民,無論漢胡,每誕育一嬰孩,無論男女,官府皆賜‘育嬰錢糧’!具體細則,由戶曹、倉曹議定頒行!”
四條詔令,如同四道驚雷,接連炸響在未央宮前殿!廢丁稅、減農稅、增商稅、勵生育!每一項都牽動著國計民生的命脈,每一項都足以在平靜的水麵掀起滔天巨浪!喜悅、震驚、憂慮、盤算…種種情緒在百官臉上交織。
王康的目光精準地投向金曹掾徐嶽字公河):“徐公河,鼎新稅製,關乎國用根本。依爾所掌,如此更張,府庫歲入,可有壓力?可能支撐?”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徐嶽身上。這位掌管錢袋子的乾吏,臉色已變得無比凝重。他深吸一口氣,持笏出列,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稟大將軍!稅製鼎革,惠澤萬民,臣深為感佩!然其於府庫歲入,影響之巨,請容臣細陳!”
他一揮手,身後兩名金曹吏員迅速抬上一副巨大的算架,上麵密密麻麻插滿了代表不同數額的骨質算籌。徐嶽手指如飛,一邊撥動算籌,一邊高聲奏報,每一個數字都清晰有力:
“其一,廢丁口稅之損:去歲三州丁口一千零四十八萬六千六百五十四口,丁稅年征額雖非定數,然依往例及新附郡縣實情估算,歲入約在五億錢以上!此稅一廢,此源立絕!”
算架上代表丁稅的一大排算籌被儘數取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其二,農稅自十五稅一減為三十稅一,稅率減半!去歲農稅歲入二億八千萬錢含部分未滿免賦期之新墾田),依新稅製,歲入將驟減為一億四千萬錢!淨損一億四千萬錢!”又一片算籌被取下。
“其三,商稅自三十稅一提至十稅一,稅率增兩倍!去歲商稅含市稅、關稅等)歲入五億二千萬錢,依新稅製,歲入可望增至十億四千萬錢!淨增五億二千萬錢!”
算架上,代表商稅的區域,算籌被迅速添加,堆疊起來。
“其四,攤丁入畝之得:廢丁稅後,所廢之額,並非消失,而是需‘攤入田畝’征收!此乃新政核心,亦為彌補歲入之關鍵!依臣與戶曹合議,將原丁稅總額,按三州田畝總數含官田、民田,屯田軍田除外)均攤,每畝約增征十錢至十五錢視地力肥瘠浮動)。依三州現有田畝約六百萬頃六億畝)計,此項攤入,歲入可得約六億至九億錢!取其均數,暫計七億五千萬錢!”
算架上,代表田賦的區域,算籌被大量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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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嶽手指飛快地撥動最後幾根算籌,聲音帶著一絲緊繃:“綜合更張:丁稅廢,損五億;農稅減半,損一億四千萬;商稅倍增,增五億二千萬;攤丁入畝,增七億五千萬。歲入淨變動:損五億+損一億四千萬+增五億二千萬+增七億五千萬=淨增六億三千萬錢!”
他略微停頓,讓這看似樂觀的數字在殿中回蕩片刻,隨即話鋒陡轉,拋出一個巨大的隱憂:“然,此乃理想之算!最大變數在於農稅實征!戶曹崔掾崔琰)有報:新編之一百二十三萬七千隱戶及七萬三千荊北徙民,其所授之一百三十萬頃官田,依恩旨,今歲乃新墾生田,免賦三年!此部分田畝,本應依三十稅一繳納之賦稅,今歲分文不取!此部分損失,依其田畝數及預估產出,折錢約四億六千萬錢!”
算架上,代表農稅的區域,一大片算籌被狠狠取下!
“故,實際歲入淨變動:理論淨增六億三千萬新墾免賦損失四億六千萬=淨增僅一億七千萬錢!”徐嶽的聲音沉了下來,“較之去歲歲入二十億四千萬錢,新稅製下歲入預期約為二十二億一千萬錢!”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王康,帶著金曹掾特有的務實與犀利:“然歲出方麵,去歲為十五億九千萬錢。今歲新增之耗:育嬰錢糧之賜,依大將軍仁政,無論男女皆賜,範圍極廣,所費必巨,保守估計,歲耗當在一億五千萬錢以上!鼓勵生育,戶丁滋繁,地方蒙學、醫監、撫幼等新政支出亦需增加,歲耗約五千萬錢!新墾之地水利、耕牛、籽種扶持,歲耗八千萬錢倉曹周掾預估)。此外,大軍整備、鋒鏑淬火、西域經營、邦交用度,皆隻增不減。歲出總額,保守估計,將達十九億七千萬錢!”
徐嶽最後報出那令人心驚的數字:“歲入預期二十二億一千萬錢,歲出預估十九億七千萬錢,歲盈餘額僅二億四千萬錢!此乃最理想之估算,尚未計入天災、邊釁等不可測之耗!較之去歲盈餘四億五千萬錢,府庫壓力驟增!若遇大災或大戰,恐有支絀之虞!此,便是臣所言之壓力!”他躬身一禮,算架上那看似盈餘實則緊繃的格局,無聲地訴說著新政下的財政隱憂。
殿內氣氛凝重。徐嶽的精算,如同一盆冷水,讓方才因新政而振奮的許多人冷靜下來。攤丁入畝、增商稅雖開源,然廢丁稅、減農稅、尤其是新墾地巨額免賦,加之龐大的育嬰支出,幾乎將增收抵消殆儘。
戶曹掾崔琰字季珪)持笏出列,他的聲音依舊清朗,卻帶著對民生的深刻洞察:“徐掾所算精當,府庫壓力,確為實情。然臣所慮者,非止府庫。新編之一百三十餘萬口,脫豪強之桎梏,得授田之喜,更逢丁稅永廢、農稅減半、新墾免賦,此乃三重重負驟去!其喘息之機,活命之望,實乃新政最得民心處!民心思定,方能生養。農稅實縮六億錢含免賦部分),看似府庫之損,實為萬民之活路,生養滋繁之根基!此損,乃固本培元之損,臣以為值!”
工曹掾馬鈞字德衡)緊接著出列,這位巧匠更關注實務:“稟大將軍!育嬰錢糧之賜,涉及錢、糧、布、肉諸項,發放、登記、核驗,工程浩大!臣請於各郡縣增設‘慈幼曹’,專司此事。更需工曹趕製統一製式之‘育嬰木牒’,由官府烙印編號,載明嬰孩生辰、父母籍貫、所受賜物,一式兩份,官民各執,以防冒領、重領。此牒製作、分發,需耗人力物力,歲費亦需計入。”
屯田將軍韓浩字子尼)亦出列,聲音洪亮:“大將軍!屯田軍所耕皆為官田,依《屯田令》收成官七民三,本不納賦稅,亦無丁稅。然攤丁入畝,是否波及屯田軍所授之永業田、口分田?若波及,恐損軍心!請大將軍明示!”
王康靜靜聽著諸臣奏對,臉上無喜無怒。待眾人言罷,殿內再次陷入沉寂。他緩緩起身,冕旒垂珠輕搖,玄色十二章紋冕服在爐火映照下流轉著深沉的光澤。
“諸卿所慮,皆為國為民,孤心甚慰。”王康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錘定音的決斷,“徐公河精算府庫,其憂在國用。崔季珪洞察民生,其言在固本。馬德衡慮及施行,其工在務實。韓子尼心係軍屯,其請在安穩。皆為老成謀國之言!”
他目光掃過徐嶽:“歲盈二億四千萬,雖不豐,亦可支應!孤之內帑,尚有錢帛三億餘,今歲便撥出一億五千萬,填補育嬰及新增支用!府庫縱有微瀾,孤與諸卿共擔之!”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內帑乃君主私產,王康竟毫不猶豫撥出巨資填補國用!此等胸襟,令徐嶽動容,深深一揖。
王康的目光轉向馬鈞:“馬卿所請‘慈幼曹’及‘育嬰木牒’,準!著吏曹、工曹、戶曹協同,即日籌辦!木牒製式,務求簡便防偽,速行天下!”
“臣遵旨!”馬鈞肅然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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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康最後看向韓浩及諸將:“屯田軍將士戍邊墾荒,勞苦功高!其所授永業田、口分田,皆係其安身立命、傳家養後之基!攤丁入畝,永不波及軍屬之田!此乃孤之承諾!”
“大將軍聖明!”韓浩及階下將領無不感奮,齊聲應諾。
王康重新落座,聲音帶著一種開創時代的宏闊:“稅賦之製,乃國之血脈。今孤廢丁稅,去勒頸之索;減農賦,予耕者活路;增商稅,抑豪商巨利;攤丁入畝,使賦稅稍均;勵生育,圖萬世之基!縱有府庫之壓,孤一力擔之!諸卿,”
他聲音陡然拔高,響徹殿宇:
“著金曹、戶曹,即刻依議擬定《新稅賦令》及《育嬰恩賞令》細則,頒行三州!育嬰之賜,定例:凡新生男嬰,賜粟米三鬥、鮮肉一斤;新生女嬰,賜細麻布一匹!無論男女,該戶父兄可免一月徭役!此令,自建安十一年元月朔日起,遍行雍、並、涼及西域都護府!孤要讓我西北千萬生民,皆知此生生養之世,已然降臨!”
“大將軍仁德!生民之幸!西北永固!”山呼之聲,如同海嘯般席卷未央宮前殿,帶著對新政的震撼與對未來的無限期冀。殿外,長安城的飛雪正悄然飄落,覆蓋著這座日益雄渾的帝都。而在王康的意誌下,一道旨在廢除千年丁稅積弊、減輕農負、鼓勵生息的新政,如同破開寒冬的驚雷,即將傳遍西北廣袤的土地。其帶來的府庫壓力與深遠的生養圖景,都將在未來的歲月裡,深刻塑造著這片鐵血澆鑄的霸業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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