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九月公元206年10月),長安城郊的官田翻湧著金浪,粟穗沉甸甸垂向大地,如同億萬柄彎下的戈矛。未央宮前殿九重銅門次第洞開,文武百官玄端佩玉,踏著禦道兩側新鋪的玄武岩方磚魚貫而入。巨大的銅獸爐裡鬆炭燒得劈啪作響,暖意驅散了深秋的寒意,卻驅不散殿中無聲的凝重——這是清田理戶、稅製鼎革後的首次秋收大典,更是新政根基的首次大考。
王康端坐玄漆禦座,十二旒垂珠下目光沉靜如淵。階下,戶曹掾崔琰字季珪)手持三尺長的紫檀木牒,聲音清朗如金石相擊:
“臣崔琰,奏報建安十一年全域丁口事!”他展開木牒,密密麻麻的朱砂小楷在殿中鋪開一條赤色的長河,“自元月《育嬰恩賞令》頒行,各郡慈幼曹共錄新生嬰孩二十萬三千七百六十五口!”
階下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二十萬新生!這幾乎抵得上一場大戰掠來的人口!
“夭折者,”崔琰的聲音陡然低沉,“一萬一千三百二十一口。”那沉甸甸的數字讓殿中驟然一寂,許多人的喜悅凝固在臉上。他目光掃過階下,最終停在醫監令張機字仲景)身上,“夭者多係早產、胎弱,或生於新徙邊郡水土未服之家。醫監已遣疾醫分赴各郡,尤重河西、敦煌等新附之地。”
張機持笏出列,青衫肅然:“稟大將軍,夭折者六成發於初生七日之內。臣已令各郡疾醫詳錄病因,擬編《育嬰百忌》,今冬刊行閭裡。”王康微微頷首,冕旒垂珠輕晃:“善。夭折之數,便是我醫政未及之地。著醫監再撥錢糧,廣設鄉間產婆學堂,授以護嬰之法!”
崔琰繼續奏報:“育嬰木牒已發十九萬二千四百四十四牒!賜粟米五十八萬石,鮮肉二十萬斤,細麻布十九萬匹!免父兄徭役者,計四萬一千八百戶。”他合上冊頁,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振奮,“育嬰令推行九月,三州人心漸安,戶丁滋繁之象已顯!”
戶曹奏畢,金曹掾徐嶽字公河)已捧著一卷金線封邊的冊簿出列。他臉上帶著戶曹奏報時未曾有過的凝重,如同捧著一座無形的大山。
“臣徐嶽,奏報歲入事!”徐嶽展開冊簿,每一個字都咬得極準,“建安十一年度,金曹總核歲入:二十億九千萬錢!”
這數字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深潭。較之去歲的二十億四千萬,僅增五千萬?階下不少官員已悄悄交換眼色。新政大刀闊斧,歲入竟似裹足不前?
“其源有五。”徐嶽無視那些目光,聲音平穩如算珠滾動,“其一,絲路關稅並互市抽分:歲入五億三千萬錢!”他略略提高聲調,“安西互市監奏報,蔥嶺以西三十六國商隊較去歲增三成,大秦羅馬)琉璃器、波斯絨毯、天竺香料輸運倍增。此乃歲入第一支柱!”
“其二,鹽鐵專營:歲入三億六千萬錢!”他指尖劃過一行朱字,“鹽監鄭淳報,河東鹽池‘墾畦澆曬法’大成,月產增至五萬石,然私鹽販售屢禁不止,隴西、武都新附郡縣尤甚。”
“其三,農桑賦稅根基:歲入一億四千萬錢!”徐嶽的聲音沉了下來,“新墾河套、河西一百三十萬頃生田,依恩旨免賦三年。此一項,歲損原可征之農稅四億六千萬錢!”
殿中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四億六千萬!難怪歲入增長如此艱難!
“其四,攤丁入畝之征:歲入七億五千萬錢!”他報出這個數字時,目光掃過階下的陳群、杜畿等邊郡太守,“此乃新政砥柱!然各郡新編之民初得授田,今歲多為墾荒,產出微薄。攤征之錢,實取於舊有熟田。”
“其五,鑄息錢、市稅、邸店租金等雜項:歲入三億一千萬錢!”徐嶽終於合上冊簿,報出最終結果,“歲出總額十九億七千萬錢。歲入二十億九千萬,歲盈餘額:一億兩千萬錢。”
一億兩千萬!較之去歲程昱精算的歲盈二億四千萬,竟折損近半!殿中氣氛陡然凝滯,新政的樂觀被這盆冷水澆得冰涼。
“然,”徐嶽突然抬頭,目光炯炯直視王康,“大將軍內帑去歲撥補育嬰錢一億五千萬錢尚未計入!若加此數,府庫實盈二億七千萬錢!”他深吸一口氣,“更兼寶泉監新鑄‘晉元通寶’十億枚,得鑄息三億一千萬錢!府庫存錢,實達十五億一千萬之巨!”
冰封的氣氛瞬間融化。十五億存錢!歲盈二億七千萬!這才是西北霸業真正的底氣!連素來沉靜的程昱,枯瘦的手指也在袖中微微一動。
王康的聲音從禦座上傳來,沉穩如砥柱分波:“徐卿所奏,俱是實情。免賦之田,乃孤親許;內帑之補,乃孤親撥。此二億七千萬盈餘,每一錢皆係新政之骨血!諸卿當知,輕徭薄賦以蘇民困,非一日之功,乃萬世之基!”
倉曹掾周平字公衡)緊接著出列,他身後兩名力士展開一幅巨大的三州倉廩分布圖,朱筆勾畫的糧囤星羅棋布。
“臣周平,奏報倉儲事!”周平手指點向輿圖,“建安十一年秋收畢,三州官倉實儲新粟麥兩千八百三十萬石!較去歲秋儲,淨增八百萬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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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下頓時一片低嘩。八百萬石!這幾乎是曹操治下兗豫兩州一年的總產!
“此增之源有三!”周平的聲音帶著倉曹特有的精準,“其一,河套、河西、上郡百三十萬頃新墾生田,雖免賦稅,然屯田軍依《屯田令》官七民三分成,歲入官糧四百二十萬石!”他指尖重重戳在並州北疆,“其二,攤丁入畝,清田授田,舊有熟田農稅雖減,然編戶齊民耕作勤力,畝產反增,歲入官糧六百八十萬石!其三,西域都護府屯田初成,歲貢新糧百萬石!”
他話鋒一轉,手指滑向長安、晉陽、姑臧等大倉:“然耗用亦巨!其一,三軍將士、宿衛、輔兵、內河水營,計口糧歲耗九百八十萬石!其二,三州官吏、驛卒、官工匠徭役,歲耗口糧四百二十萬石!其三,徙民安置、水利工程、育嬰恩賞、慈幼轉運,歲耗賑濟糧三百三十萬石!其四,平糶穩價、邊郡儲備,歲耗調控糧二百一十萬石!”
一連串數字如冰雹砸落,方才的振奮又被拉回現實。兩千八百三十萬石儲糧,竟有近兩千萬是注定要流出去的!
“扣除今歲耗用,”周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開迷霧的穿透力,“官倉實存新糧可逾一千萬石!此乃三州軍民同心,新政深耕所得!”他躬身一禮,“更兼各地義倉、社倉,由戶曹督導民間自儲,今歲納糧亦逾五百萬石。關隴大地,可謂倉廩殷實!”
“好!”王康霍然起身,玄色十二章紋冕服在爐火映照下流轉著深沉的光澤,“去歲孤言‘霸業之基,非一日可成’,今秋稔承平,便是萬民予孤之答案!”他目光如電,掃過階下每一張麵孔,“然諸卿需謹記——”
他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出鞘的利劍:“荊襄劉備,歲募新兵三萬,諸葛孔明督造連弩不輟!河北袁紹,重結烏桓蹋頓,顏良於渤海日夜操練大戟士!許都曹操,更暗遣細作入我三輔,窺探陌刀、鐵犁虛實!”他手指重重叩在禦案,“此太平景象,乃鋒鏑淬火之機,非高枕無憂之時!”
“程昱!”王康一聲斷喝。
“臣在!”程昱踏前一步,枯瘦的身形挺得筆直。
“清田理戶,由麵入點尚未竟功!著爾總領軍情司、法曹,嚴查各郡‘新墾田’賦稅有無偷漏,‘寄名田’有無死灰複燃!凡有陽奉陰違者,”王康一字一頓,聲震殿宇,“無論世家寒門,立依《限田》《括戶》二令,籍沒嚴懲!孤要這秋收稔歲之下,再無半分藏汙納垢!”
“臣,領旨!”程昱眼中寒光一閃,如同嗅到血腥的蒼鷹。
“徐嶽、周平!”
“臣在!”
“府庫錢糧,乃征伐之資,更係養民之血!寶泉監需嚴控通寶成色,平抑物價。官倉轉運,需謹防火盜黴變,行《四柱清冊》日核日結!”
“臣等遵旨!”
王康最後望向殿外。高遠的碧空下,長安城的飛簷鬥拱延伸到天際,街巷間飄來新粟的清香和孩童的嬉鬨。而在這承平秋光的背麵,函穀關外的烽煙、長江畔的戰船、鄴城下的鐵甲,正如同蟄伏的巨獸,在短暫的休憩中積蓄著撕碎這太平的力量。
“散朝——”黃門侍郎的唱聲穿透大殿。百官山呼聲中,王康轉身步入深闊的殿影。秋收大典的餘音還在丹墀間回蕩,而西北大地那柄深犁的巨鏵,已向著霜凍的土層,發出沉悶而堅定的掘進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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