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五月初十公元210年7月),長安城的暑氣初顯,晉國公府後宅“靜安居”內的喧囂卻已歸於沉靜。盛大婚儀的餘韻猶在,紅綢未褪,但賓客散儘,隻餘下至親骨肉與陳留王家村的族中砥柱。一場不設禮儀拘束的家宴,在庭院濃密的梧桐蔭下鋪開。
王康換了輕便的葛麻深衣,坐於主位。身側是趙雨、王瑜二位夫人,新婦裴媛裴潛女,王汴妻)、衛玠衛覬女,王漳妻)略含羞澀,卻已努力適應著新的身份,侍奉於婆母左右。世子王湛、北庭都護王澤、鎮守武關的昭義將軍王憲、鎮守潼關的建義將軍王續,以及統領宿衛軍的護軍將軍王禰王康堂弟)、靖武營校尉王勇王康族弟)、廣武營校尉王猛王康族弟)等族親重將,連同宿衛軍龍驤、騰驤、武驤、雲驤四營校尉王顯、王術、王稟、王勳皆王康族侄),圍坐幾案,酒肴雖簡,情意卻濃。
“都走了,家裡反倒清淨。”王康端起一盞冰鎮的梅子漿,目光掃過在座眾人,落在略顯空落的下首,“湛兒、澤兒明日便各回並州、北庭,憲弟、續弟後日也當返武關、潼關。為國守邊,辛苦你們了。”
王湛沉穩應道:“父親言重。並州春播已畢,秋糧在望,兒與裴公裴潛)、於將軍於禁)當竭力經營,必保北疆無憂。”王澤接口,帶著少年都護的銳氣:“北庭新辟牧場草勢正盛,塞種、呼揭諸部經春撫,漸趨安穩。兒與韓嶽北庭屯田校尉)定不負父親重托。”
王憲、王續亦拱手:“武關、潼關,乃關中鎖鑰,不敢一日懈怠!”王禰則拍著胸脯,帶著幾分醉意:“大哥放心!長安城有禰在,宿衛軍兩萬兒郎,日夜枕戈,便是隻蒼蠅也飛不進未央宮!”引得眾人一陣善意的哄笑。
話題漸從軍國轉向家常。裴媛擅畫,衛玠精音律,王清沉靜知書,新婦們雖初來,卻也努力融入。王禰之子王覽、王勇之子王廷、王猛之子王軫等羽林軍中的小輩,更是在父輩的默許下,圍著王澤詢問北庭草原的風物、塞外胡部的奇俗,眼中儘是向往。庭中樹影婆娑,笑語晏晏,刀光劍影的權謀與烽煙彌漫的邊關,在這一刻被濃濃的親情與家族的紐帶暫時隔絕在外。
十餘日後,王湛、王澤、王憲、王續的車駕儀仗相繼駛出長安城門,奔赴各自的疆場。晉國公府恢複了往日的肅穆與繁忙。王康並未沉湎於家宅溫情,未央宮前殿的冰鑒散發的絲絲寒意,很快驅散了五月的微燥。他深知,南陽這柄“懸刃”要真正定鼎,霸業的根基要更加牢固,容不得半分懈怠。一道道之前頒布的鈞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此刻正是檢驗其回響之時。
工曹掾馬鈞字德衡)風塵仆仆,自南陽淯水畔趕回,黝黑的麵龐帶著被烈日灼烤的痕跡,眼中卻跳躍著興奮的光芒:“主公!南陽馳道工程,進展超乎預期!自宛城至新野、博望、朝陽諸縣主道,依托舊有官道拓寬夯實,輔以苦役營三萬精壯日夜輪作,又得呂宜屯田軍兩萬餘人農閒協築,如今路基已成八成!以條石鋪砌關鍵隘口、渡口、坡道,淯水碼頭亦已擴建,可泊新式漕船二十艘!預計至七月中,必可全線貫通!屆時,南陽腹地糧秣轉運,損耗可減三成以上!”他語速極快,帶著工巧之人特有的執著與自豪,更蘊含著巨大的解脫——工期緊逼的壓力終於得以緩解。
王康眼中露出讚許:“德衡辛勞!苦役營丁壯,刑期減半之諾,務必兌現,以彰信義。工曹所請後續物料錢款,金曹優先撥付。”目光轉向倉曹掾周平字公衡)。
周平捧著一卷新核的簡冊,聲音帶著劫後餘生般的慶幸:“托主公洪福!《平糴令》推行月餘,三州富庶郡縣響應踴躍。京兆、左馮翊、河東、河內、太原五郡,已購得粟麥二百二十八萬石!皆以當地市價公平交易,錢貨兩訖,民無怨言。此糧已分儲長安太倉百萬石、河東安邑倉八十萬石、南陽宛城新倉四十八萬石!餘下缺口,涼州敦煌、酒泉等郡購糧正在交割,預計六月末可足三百萬石之數!南陽今明歲耗糧重壓,終得喘息之機!”他額頭的皺紋似乎都舒展了幾分,府庫被掏空的恐慌終於被這實實在在的糧食儲備壓下。
“好!”王康精神一振,這消息比任何捷報都更令人安心,“公衡調度有方。購糧之事,務求善始善終,不可擾民。”他隨即看向金曹掾徐嶽字公河),這位掌管錢袋子的重臣,臉色依舊凝重,但比之元月朝會時的絕望已好了許多。
徐嶽沉聲稟報:“稟主公!《鹽鐵加征令》嚴行兩月,凡輸往曹、袁、劉、孫轄境之鹽、鐵、茶、馬、絲帛,關稅皆增三成。各關隘卡哨盤查森嚴,吏治整肅,暫無私放。新增關稅月入錢已逾三千五百萬!加之暫停非緊要宮苑營造,內帑節省錢一千二百萬,皆已劃歸南陽支用庫。然……”他話鋒一轉,“文聘將軍漢江水營打造蒙衝、鬥艦,耗木料、桐油、帆索、鐵件甚巨,月耗錢仍近兩千萬!南陽新郡官吏俸祿、驛站驛傳、流民安置等項,月支亦不下五百萬。開源雖見成效,然歲虧之大窟窿,仍如巨壑。”他報出的數字精準而冰冷,提醒著南陽依舊是個吞噬錢財的無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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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行,亦需行。”王康聲音平靜,“水營乃控扼漢水之關鍵,不容延誤。所需錢帛,繼續優先保障。另,”他目光銳利,“著金曹細查各州郡過往三年‘浮費’,凡虛耗濫支者,無論數額大小,一律嚴懲追繳!所得錢帛,儘輸南陽!”這是要動地方官吏的“奶酪”了,但為了南陽,王康決心已下。
軍器監監正鄭渾字文公)的彙報則充滿了鐵與火的焦灼與無奈:“主公嚴令,庫存鐵甲兵器傾巢解送漢中、南陽、並州新軍,臣已遵令辦妥!漢中龐德部六營得鐵劄甲六千副,神臂弩四千張;南陽徐晃部十營得鐵劄甲一萬副,神臂弩六千張;並州世子部四營得鐵劄甲五千副,神臂弩三千張!不足之數,皆以鑲鐵皮劄甲嵌鏡、強弓勁矢補足。新軍披甲執銳之困,已解燃眉!”
他頓了頓,臉上卻無喜色:“然軍工之困,更甚往昔!庫存鐵甲已空,神臂弩僅餘千張!主公限期三月,月產床弩、霹靂車各五十具,鐵甲一千五百副。臣與工曹、礦監竭儘全力,熟鐵、石炭、匠工皆達極限,然月產床弩至多四十三具,霹靂車三十八具,鐵甲一千二百副!瓶頸有三:其一,熟鐵供應不及,貪汗山新礦雖開,然冶煉需時;其二,桐油短缺,文將軍水營造船耗用泰半,致弩機潤滑、甲胄保養之油不足;其三,南陽工築抽調大批熟練鐵木匠人,軍器監匠作營熟手短缺!欲達鈞命之數,非再增熟鐵五萬斤、桐油三千斛、匠工三百人不可!”
王康眉頭微蹙。軍工產能關乎南陽城防與新軍戰力,是懸刃之鍔能否鋒利的關鍵。“所需物料匠工,工曹、礦監、牧曹桐油屬林產)全力協濟,優先供給軍器監!熟鐵不足,著礦監孫墨,即赴河西、安西,重金采購於闐精鐵,不計成本!匠工短缺,命招賢館賈詡,速於三輔、河內招募鐵木巧匠,待遇從優!鄭文公,孤再予你一月之期,七月末,月產之數必須達成!完不成,軍法無情!”話語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臣……領命!必竭儘所能!”鄭渾咬牙應下,肩頭壓力如山。
最後,兵曹掾趙儼字伯然)呈上新核的《南陽漢北隱戶清丈冊》,由程昱親自押送而來。程昱字仲德)雖未言語,但那身未及換下的風塵仆仆的黑袍和眼中尚未散儘的煞氣,已昭示了這場刮骨療毒行動的酷烈。
趙儼聲音沉穩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軍情司、法曹、戶曹合力,經兩月雷霆鉤稽,南陽漢北三十三縣,共清出隱戶四萬八千三百二十一戶,隱丁二十三萬七千六百五十四口!籍沒豪強陰匿官田、無主荒田、侵吞屯田總計一百七十六萬頃!穰縣費氏、涅陽申屠氏等為首抗拒之豪酋十七家,已依律族誅,家產儘沒,眷屬發朔方苦役營!餘者震懾,莫敢不從!新增田畝丁口,已儘數錄入版籍。自今歲秋始,南陽歲入賦稅、可征役丁,當倍增!”
這數字如同一劑強心針,讓殿內略顯壓抑的氣氛為之一振!隱戶隱田,如同依附在晉國肌體上的毒瘤和流失的血液,如今被程昱以鐵腕剜除,化為實實在在的國力!這不僅緩解了南陽本地的治理壓力和兵源補充,更為長遠稅賦奠定了堅實基礎。
王康的目光掃過程昱,這位心腹謀士微微頷首,一切儘在不言中。那平靜麵容下,是無數場不見硝煙卻同樣血腥的清洗與鎮壓。
“仲德辛苦,伯然亦勞心。”王康沉聲道,“新增田畝,著戶曹即刻厘清,優先劃撥屯田軍及歸附流民墾殖。所增丁口,汰選精壯者,可補南陽鎮軍缺額及屯田軍力。南陽之根基,至此方算初固!”
夕陽的金輝透過高大的殿窗,在王康深沉的眉宇間投下明暗交織的光影。案頭堆積的奏報,是晉國這台龐大機器在荊襄前沿與內部根基上全速運轉的轟鳴。馳道在延伸,糧倉在充盈,甲胄在鍛造,毒瘤被剜除,新軍在成長……每一項進展都伴隨著巨大的壓力與艱難,如同在泥濘中奮力前行的車輪。然而,王康端坐於這風暴的中心,清晰地感受到,霸業的根基,正在這千頭萬緒卻有條不紊的深耕中,一寸寸變得更加堅實。許昌密室的陰謀如同遠方的悶雷,而長安未央宮內的燈火,正穿透漸濃的暮色,照亮著腳下深耕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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