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正月廿三公元211年3月),博望山前呼嘯的寒風裡,刺骨的冰渣裹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焦糊氣息,沉沉地壓在七十萬聯軍士卒的心頭。持續了十三日、如同煉獄般的猛攻終於停滯。連綿數百裡的聯軍大營,戰鼓聲稀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營寨深處隱隱傳來的傷病哀嚎。山前那片被層層疊疊屍骸和暗紅冰層覆蓋的廣闊緩坡,在慘淡的日頭下,無聲地訴說著這場攻防戰的慘烈代價——超過十萬具屍體被永遠留在了這片凍土之上。
金頂中軍大帳內,炭火依舊燒得極旺,卻驅不散彌漫在袁紹、曹操、孫策、劉備四人之間的徹骨寒意與無形裂痕。案幾上,一份最新的糧秣損耗簡牘被隨意攤開,上麵的數字觸目驚心:前線存糧僅餘四成,日耗依舊巨大,而後方轉運因晉軍鐵騎神出鬼沒的襲擾,效率不足平日的三成!饑餓的陰影,如同瘟疫般悄然侵蝕著這支龐大軍隊的筋骨。
“諸位,”袁紹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金盔下往日不可一世的神采黯淡了許多,“王康依仗山險,器械精良,我軍強攻徒耗精銳。當務之急,是穩住陣腳,護住糧道命脈!孤意,自今日起,步軍暫緩攻勢,深溝高壘,與其對峙!待糧秣充足,再圖良策!”他目光掃過眾人,刻意加重了語氣,“歃血之盟猶在,望諸公戮力同心,共克時艱!”
曹操麵沉似水,指節習慣性地敲擊著冰冷的青銅案麵,發出篤篤的悶響。他眼皮微抬,深不見底的眸子掠過袁紹強作鎮定的臉,又掃過孫策毫不掩飾的煩躁和劉備眉宇間化不開的憂慮,緩緩道:“本初兄所言甚是。當此之時,穩字當頭。吾已令虎豹騎主力收縮,協同顏良、文醜將軍所部,重兵巡弋幾條主糧道,增設烽燧遞鋪。糧車結大隊而行,輔以精騎強兵護衛。王康之狼雖利,也難撼我重兵防護之根基!”他話語沉穩,卻掩不住眼底深處的一絲陰霾。這所謂的“重兵防護”,代價是前線攻堅力量的進一步削弱和糧秣轉運效率的持續低下。
孫策冷哼一聲,年輕英俊的臉上戾氣浮動:“對峙?對峙到幾時?王康老賊縮在山裡,有糧有城,耗得起!我軍七十萬張嘴,每日張著等糧!後方糧道被襲之事,難道還少了?”他猛地灌下一口酒,辛辣的液體似乎也無法澆滅心頭的邪火,聲音陡然拔高,“曹操!你那虎豹騎號稱天下驍銳,怎就護不住幾條路?!再這般下去,我江東健兒沒死在刀下,先要餓死在陣前!”他身後的周瑜輕輕咳嗽了一聲,臉色在炭火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眼神示意孫策稍安。
劉備連忙開口,聲音帶著慣有的溫和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風寒未愈):“伯符息怒。孟德公調度,必有深意。糧秣轉運,非一日之功。我等既為同盟,自當同舟共濟,共渡難關。”他言辭懇切,試圖彌合那已然擴大的裂痕。
袁紹強壓著心頭因孫策質問而湧起的怒意,沉聲道:“伯符稍安!糧秣之事,孤已嚴令河北再加征調!審配、逢紀必當竭力!守好各自營盤,護住糧道,便是當下第一要務!重申盟約,共抗暴晉!”他舉起酒樽,目光灼灼地盯著其他三人。
曹操麵無表情地舉杯。孫策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但也勉強舉起了酒樽。劉備肅然舉杯,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凝重。
“共抗暴晉!”四人聲音響起,卻再無前次歃血立誓時的瘋狂與決絕,隻剩下一種儀式般的空洞與沉重。杯中之酒,飲下的是苦澀與猜忌。
……
夜,深沉如墨。凜冽的寒風在楚軍大營的帳篷縫隙間穿梭,發出嗚嗚的悲鳴。劉備的中軍帳內,炭盆燒得通紅,卻驅不散彌漫在諸葛亮、龐統、徐庶三人眉宇間的沉重。劉備卸去了甲胄,隻著一身素色棉袍,臉色在燈下顯得愈發蒼白憔悴,不時掩口低咳幾聲。
“主公,”諸葛亮羽扇輕搖,打破了壓抑的沉默,清朗的聲音帶著穿透力,“四國盟約,名存實亡矣。袁紹色厲內荏,曹操首鼠兩端,孫策桀驁難馴。糧秣不繼,軍心浮動,再耗於博望山下,非但破晉無望,恐有傾覆之危!”他目光如炬,直指要害。
龐統矮壯的身軀在燈影下顯得有些佝僂,但眼中閃爍著近乎狂熱的精光,接口道:“孔明所言極是!與其坐困愁城,不如另辟蹊徑!孫策小兒,剛愎自用,其根基在江東!今其水陸精銳儘出,江東空虛,如熟透之果!統有一策:主公可密遣一軍,喬裝吳軍,繞行漢水下遊,尋隙焚其泊於夏口、柴桑之戰船!斷其歸路!同時,令雲長、翼德率主力精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江東腹地!孫策根基被抄,必然軍心大亂!屆時,我軍可趁勢吞並江東,收其水師、糧秣、人口,再與王康爭雄,方有勝算!此乃金蟬脫殼,反客為主之奇謀!”他語速極快,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辣。
帳內瞬間死寂。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劉備劇烈變幻的臉色。徐庶眉頭緊鎖,欲言又止。諸葛亮羽扇停頓,目光深邃地看著龐統,緩緩搖頭:“士元此計,太過行險,亦失大義!焚友軍之船,襲盟友之後,縱然得手,必遭天下唾棄!主公仁德之名,毀於一旦!且孫策非易與之輩,周瑜更乃當世奇才,豈無防範?萬一事敗,我楚軍頃刻間便成眾矢之的,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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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猛地抬起頭,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清醒與沉重:“士元!孔明之言,正合吾心!此計斷不可行!”他站起身,走到帳中懸掛的輿圖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王康晉軍大營的博望山位置,“王康!此人起於微末,十數年間席卷雍涼並朔,甲兵之利,謀臣之眾,府庫之豐,皆遠非我等一州一地可比!其勢已成,如日中天!此非袁紹、曹操之流可比,更非孫伯符所能獨抗!天下諸侯,若不能同心戮力,必被其各個擊破,逐一鯨吞!今日若行此背盟襲友之事,縱然僥幸得逞,占得江東一隅,然失信於天下,失義於諸侯,如何再聚人心,共抗王康這滔天巨寇?那才是真正的自絕於天下!”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掃過諸葛亮、龐統、徐庶,“王康,非一人、一國所能敵!唯有四國同心,共保盟約,方有一線生機!縱有萬難,縱受猜忌,此心此誌,不可動搖!”
劉備的話語,如同洪鐘大呂,在帳內回蕩。龐統張了張嘴,看著劉備那決絕而帶著一絲悲壯的眼神,最終頹然坐下,眼中狂熱的光芒褪去,隻剩下深深的憂慮與無奈。諸葛亮眼中則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與凝重。徐庶拱手道:“主公深謀遠慮,洞悉大勢,庶欽佩!”
然而,劉備君臣這深夜密談,自以為隱秘,卻不知隔帳有耳。帳外陰影處,一個蜷縮在角落、偽裝成楚軍雜役的瘦小身影,將“焚吳船”、“襲江東”等關鍵詞語聽得真切!此人正是程昱軍情司埋藏極深的一枚釘子!待帳內商議稍歇,此人借著送炭添火之機,悄無聲息地溜出楚營,將這份足以引爆同盟的驚天密報,塞入一名偽裝成流民、即將“病死倒斃”於路旁的軍情司傳遞斥候的衣襟內。
……
翌日,吳軍大營,孫策帥帳。
“砰!”一隻精美的越窯青瓷酒樽被狠狠摔碎在地,碎片四濺!
“劉大耳!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孫策雙目赤紅,如同被激怒的猛虎,在帳內瘋狂踱步,咆哮聲震得帳頂灰塵簌簌落下。他手中緊緊攥著那份由心腹死士拚死送回的密報抄件,上麵“劉備”、“龐統”、“焚船”、“襲江東”等字眼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痛了他的眼睛和心臟。一股被至親背叛般的狂怒與殺意,幾乎要衝破他的胸膛。
“主公息怒!”周瑜強撐著病體起身,臉色蒼白如紙,急聲道,“此乃程昱離間之計!劉備素以仁德示人,縱然處境艱難,也未必行此自絕於天下之事!此情報真偽難辨,切不可……”
“真偽難辨?!”孫策猛地轉身,將密報狠狠拍在周瑜身前的案幾上,手指幾乎戳破帛書,“‘焚友軍之船,斷其歸路’,‘直撲江東腹地’!字字句句,出自他劉備軍師龐統之口!連劉備那假仁假義的推拒之詞都記錄在案!這還能有假?!若非我安插在楚營的細作拚死傳出,我江東基業,幾被這偽君子毀於一旦!”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凶光暴漲,“我這就點齊兵馬,殺入楚營,取了那大耳賊和龐統匹夫的狗頭!”
“主公萬萬不可!”周瑜一把抓住孫策的手臂,因用力而劇烈咳嗽起來,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咳咳……此時若火並,正中王康下懷!四國聯盟瞬間瓦解,七十萬大軍頃刻崩盤!屆時,誰能擋王康鐵騎雷霆一擊?江東……江東危矣!”他喘息著,聲音嘶啞卻字字泣血,“劉備雖拒此計,然其心……已然難測!其言‘唯有四國同心方能抗王康’,看似大義,實則亦是自保!他不敢賭江東基業,我江東又豈能將身家性命,寄托於劉備的信譽之上?!”
孫策狂暴的怒氣被周瑜這盆冷水澆得微微一窒,但眼中的殺意與猜忌絲毫未減。他死死盯著周瑜:“公瑾之意是?”
周瑜深吸幾口氣,壓下喉頭的腥甜,眼中閃爍著冷靜而決絕的光芒:“速戰無望,久持必潰!劉備既生異心,此盟已不可恃!當務之急,是保全我江東元氣!主公,密令下去:水師各營,即日起暗中檢修船隻,儲備淡水糧秣,非戰備所需物資,儘數裝船!陸營各部,緩緩收縮防線,向漢水沿岸靠攏。傳令魯肅,嚴密監視楚軍動向!一旦……一旦事有不諧,或聯軍崩盤之象顯露,我水陸大軍立刻登船,順漢水、入長江,全師撤回江東!至於劉備……”周瑜眼中寒光一閃,“他既不敢賭,那我江東,更賭不起!走為上!”
孫策緊握的雙拳緩緩鬆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望向帳外陰沉的天色,又看了看案上那份如同毒刺般的密報,最終,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冰冷徹骨的字:“好!就依公瑾!傳令,依計行事!秘——密——準——備!”他猛地抓起案上一枚象征盟約的白玉環佩,狠狠摜在地上!玉玦瞬間粉碎!晶瑩的碎片,如同這脆弱同盟最後一點虛幻的信義,四散飛濺。
……
幾乎在孫策摔碎玉玦的同時,博望山晉軍大營,中軍帥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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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康立於巨大的輿圖前,玄甲在牛油火把的映照下流淌著幽冷的光澤。程昱手持一份剛剛譯出的密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與如釋重負的嘶啞:“主公!軍情司急報!四國聯軍攻勢已停,轉為深溝高壘對峙!然其糧道重兵防護之下,損毀之事仍時有發生,前線糧秣日蹙!更緊要者,”他枯瘦的手指重重敲在代表吳軍大營的位置,“孫策已得悉龐統‘焚船襲吳’之毒計,雖劉備拒行,然孫策疑懼已深!吳軍大營,水師正秘密檢修,陸營向漢水收縮,顯有退意!袁曹劉三人,明麵重申盟約,私下裡,據細作觀察其心腹往來神色,退意已萌!四國同盟,裂痕已深,崩潰在即!”
帳內,高順、趙雲、賈詡、法正等人精神一振。
賈詡捋著稀疏的胡須,眼中幽光閃爍:“好!孫策生性剛烈多疑,得此消息,縱然劉備未行,也必如鯁在喉,退意已決!其水師一動,袁曹劉必受震動,軍心頃刻瓦解!此乃天賜良機!”
法正年輕的麵龐上銳氣逼人:“主公!敵軍退意已生,軍心浮動,正是我鐵騎聚而殲之,擴大戰果之時!當速召十六路精騎回營,稍作休整,補充箭矢火油,待其退兵號角一響,便如雷霆出擊,銜尾追殺!必可重創其主力!”
王康深邃的目光緩緩掃過輿圖上那四塊代表敵軍的巨大陰影,手指最終落在代表己方十六支鐵騎出擊方向的箭頭上。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決斷的弧度。
“傳孤鈞令!”聲音沉穩有力,響徹帥帳。
“以八百裡加急,飛騎傳召十六路出擊鐵騎統帥——呂布、胡遵、王固、王澤、王栓、李敢、田豫、龐德、王憲、王禰、王汴、王漳、馬超、郭淮、馬岱、張繡!”
“命其即日起,停止一切襲擾,脫離與敵接觸,收攏所部,儘速回返博望大營!”
“孤要這十六萬把利刃,回爐淬火,磨礪鋒芒!”
“待群醜退兵之日,便是其……”
“——授首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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