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七月庚子公元211年8月16日),長安未央宮西暖閣。窗外秋蟬聲嘶力竭,室內卻彌漫著戰後特有的、沉澱下來的肅殺與算計。博望撫恤的驚濤與實物賞賜的巨浪稍平,王康的目光已投向更遼闊的棋局。
“袁曹受創,三五年內無力大舉。”王康指尖劃過巨大的輿圖,停在荊襄與江東的交界,“孫策、劉備雖敗,根基未損,尤其劉備,諸葛亮非易與之輩。博望一戰,四國合縱雖破,然怨隙已深,若任其喘息勾結,終是心腹之患。”
程昱頷首,枯瘦的手指撚著稀疏的胡須:“主公明見。當趁其驚魂未定,行分化之策。吳楚雖新敗,然孫策性烈,劉備隱忍,其隙可乘。尤以吳國,世子妃母族在彼,乃天然紐帶。”
“正合孤意。”王康眼中銳光一閃,“禮曹孫乾聽令!”
“臣在!”孫乾出列躬身。
“著你遴選乾員,分赴武昌、江陵!持孤親筆信與吳國公孫策、楚國公劉備。”王康聲音沉穩,“信中需言明三點:其一,博望兵戈,乃四國聯軍逼我自保,非孤本願,此戰之責,袁曹當負其九!其二,晉國願與吳、楚消除誤會,即刻重開邊市!荊北三縣邊市、南陽湖陽港水市、武關陸市,皆可複通!其三,為表誠意——”王康頓了頓,目光掃過賈詡,賈詡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孤可自苦役營中,擇其原屬吳楚二國、無大惡且傷殘較輕之被俘士卒,各遣返三千人!此六千眾,可由其使臣於南陽新野交割領回!”
“臣領旨!”孫乾精神一振。重開邊市是實利,遣返戰俘是攻心,此策直指孫劉軟肋,尤其對剛在博望損兵折將的孫策而言,三千老兵歸國,其振奮軍心民氣之效,恐更勝錢帛。
“另,”王康補充道,“傳訊並州,命世子妃孫仁親筆修書,致其兄吳國公及吳國太夫人!信中需重申孫王姻親之盟,言明世子湛待其甚厚,並道孤念及姻親之誼,對江東實無深怨,盼勿為袁曹所惑,重啟戰端。此信,著禮曹使臣親呈孫策案前!”
“諾!臣即刻安排八百裡加急,送信至晉陽世子府!”孫乾領命。世子妃孫仁孫尚香)的親筆信,其分量遠勝官方辭令,是撬動孫策心防最柔軟的楔子。
數日後,禮曹精心挑選的兩隊使團,攜帶著王康的親筆國書、蓋有晉國公大印的重開關市文書、以及那份包含六千戰俘名單的“善意”,在精銳騎隊護衛下,分頭馳出武關與湖陽港,向著南方的武昌與江陵絕塵而去。
江陵,楚國公府。
燭光搖曳,映照著諸葛亮清臒而疲憊的麵容。他麵前攤開著王康的親筆信,以及那份詳細記錄著三千名楚軍被俘士卒姓名、籍貫、原屬營隊的名單。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博望慘敗的創傷仍在隱隱作痛。
“好一招分化瓦解,攻心為上。”諸葛亮羽扇輕搖,聲音帶著洞悉世事的冷靜,“王承業此信,看似示好,實則字字誅心。將博望之責儘推袁曹,是欲撇清自身,離間我四國殘盟。重開邊市,是誘之以利。遣返三千戰俘……”他修長的手指劃過名單上一個個名字,“更是直擊我軍民思歸之心!此三千人歸國,其口中所言晉軍之威、王康之‘仁’,恐比十萬大軍更易動搖人心。”
一身常服的劉備坐在主位,眉頭緊鎖,撫摸著腰間佩劍的劍穗:“軍師之意…王康包藏禍心,此議不可受?”
“非也。”諸葛亮微微搖頭,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此乃陽謀,受則利在眼前,暫解燃眉之急;不受,則失將士之心,坐實我楚不顧袍澤之惡名。當受,且要大張旗鼓地受!”
他羽扇指向西麵懸掛的益州輿圖:“主公,王康經略雍涼並根基已成,挾博望新勝之威,鋒芒正盛。其遣使示好,遣返戰俘,非畏我,實為穩其新得之南陽,並欲使我無暇北顧!此正是我休養生息,西圖益州之天賜良機!”
劉備目光一凝:“西圖益州?”
“正是!”諸葛亮聲音斬釘截鐵,“劉璋闇弱,張鬆內應,此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王康欲穩南陽,我則示弱於北,結好於東孫策),傾儘全力向西!奪巴蜀天府之國,據長江上遊之險,擁百萬之眾,積十年之糧!待根基穩固,再觀天下之變!此乃高祖據漢中而定三秦之略也!若拘泥於荊襄北境與王康纏鬥,徒耗國力,正中其下懷!”
劉備霍然起身,眼中迸發出熾熱的光芒,連日來的頹唐一掃而空:“若非軍師,備幾誤大事!就依軍師之策!速遣使赴新野,厚謝王康送還袍澤之德!重開邊市條款,著簡雍仔細商談,凡糧秣、布帛、藥材、馱馬等急需之物,皆可大量購入!荊南四郡,全力征兵屯糧!西進之事…請軍師即刻著手!”
“亮,敢不從命!”諸葛亮深深一揖,清朗的眉宇間,已為巴蜀山水勾勒出清晰的藍圖。
武昌,吳國公府。
孫策重重一拳砸在紫檀木案上,震得筆墨紙硯一陣亂跳。他麵色赤紅,虯髯戟張,怒視著案上攤開的兩封信函。一封是王康官方辭令嚴謹的國書,另一封,則是他妹妹孫仁孫尚香)自並州晉陽發來的家書。家書字跡娟秀,語氣溫婉,細述世子王湛待己之情,晉公府起居之狀,字裡行間流露出安定之意,更反複提及“兄長安好”、“母親勿念”、“晉公常念姻親之誼,囑妹修書以解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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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王承業!好個姻親之誼!”孫策怒極反笑,指著那家書對侍立一旁的周瑜、魯肅吼道,“打得我江東兒郎屍橫遍野之時,他可曾念過半分姻親之誼?如今遣返三千殘兵,開幾處邊市,再讓阿仁寫封家書,就想把博望的血債一筆勾銷?當我孫伯符是那三歲稚童嗎?!”
周瑜劍眉微蹙,上前一步,聲音清越卻帶著安撫:“主公息怒。王康此乃權謀之計,欲分化四國,孤立袁曹,專力消化南陽戰果。其心昭然。然……”他話鋒一轉,“其策卻戳中我江東眼下要害。博望一戰,我水陸精銳折損近十萬,尤以水師樓船、鬥艦損失慘重!軍心浮動,民氣受挫。此時三千老兵歸國,雖杯水車薪,卻如雪中送炭,足可安將士之心,顯主公仁德!重開邊市,更是我補充軍資、購募北地戰馬之良機!”
魯肅亦拱手道:“公瑾所言極是。世子妃書信,情真意切,晉公府待其不薄亦是實情。此信若公示於眾,足顯主公胞妹在晉地位穩固,亦可稍安吳國太夫人之心,堵悠悠眾口之議。王康此乃‘打一巴掌,給三顆甜棗’,雖為算計,然此‘棗’,我江東眼下卻不得不吃!當暫忍一時之氣,假意應承,重開邊市,接回士卒。一麵令子明呂蒙)等督造新艦,操練新卒;一麵更需謹防劉備!此人得諸葛亮輔佐,敗而不亂,其誌不小!若其趁我無力北顧之際西取巴蜀,則後患無窮!”
孫策胸膛劇烈起伏,如困獸般在堂內踱步。他生性剛烈,睚眥必報,博望之敗的恥辱如同毒火灼燒肺腑。然周瑜、魯肅所言,字字句句皆是老成謀國的冰冷現實。妹妹孫仁信中的溫言軟語,更讓他心中那根名為親情的弦被狠狠撥動。良久,他猛地停步,抓起案上孫仁的家書,盯著那熟悉的字跡,眼中怒火與無奈交織,最終化為一聲壓抑的低吼:
“罷了!回複王康!邊市可開,戰俘…我收!然此仇,我孫伯銘記下了!待我樓船再成,水師複銳,必與他…再決雌雄!”他終究咽不下這口氣,卻也知此時必須低頭。王康的“善意”,裹著蜜糖的毒藥,他必須咽下,隻為換取江東寶貴的喘息之機。
長安的視線,並未在南方的外交博弈上停留過久。王康深知,無論孫劉如何應對,真正的根基,始終在腳下深耕的土地與那四十萬沉默的苦役脊梁之上。
建安十六年八月,隨著最後一批博望繳獲軍械改製完畢,軍器監的喧囂漸歇,而整個大晉版圖上的工程浩劫,卻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朔方、五原、雲中、定襄、西河、敦煌六處苦役大營,如同六頭不知疲倦的巨獸,驅使著總數超過四十二萬的苦役刑徒,在邊塞大地上同時開動!
朔方郡,臨戎新城以西五十裡,新辟的“興武渠”工地。
烈日炙烤著無垠的黃色原野,空氣中塵土彌漫。一條望不到頭的、深達兩丈的溝壑正在大地上艱難地延伸。數萬苦役如同密密麻麻的螻蟻,在監工皮鞭的呼嘯與嗬斥聲中,用最原始的工具——骨耜、木鏟、柳條筐,奮力挖掘、搬運著沉重的沙土。號子聲低沉而壓抑,在空曠的天地間回蕩。汗水和著泥土,在他們黝黑精瘦的脊背上流淌,留下道道白色的鹽漬。每隔一段距離,便有巨大的木製夯架,由數十名苦役喊著號子奮力拉起、砸下,夯實著渠底基礎。牧曹調撥的上千頭駑馬、馱馬拖著石碾,來回碾壓著初步成型的渠堤。朔方苦役校尉彭脫頂著風沙,站在一處高坡上,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這宏大而殘酷的場麵,嘶啞著喉嚨對身邊書記官吼:“督工隊盯緊!今日渠段再推進三裡!完不成,今夜口糧減半!”
同樣的場景,在五原郡陰山長城加固段、在雲中郡貫通草原的“安北馳道”、在敦煌郡陽關至玉門關的烽燧連線上、在西河郡貫通呂梁山脊的險峻棧道工地上,同時上演!四十多萬條生命,在皮鞭與死亡的驅趕下,以驚人的速度改造著北疆與河西的地貌。一座座新城拔地而起,一條條馳道貫通南北,一處處烽燧扼守要衝,一頃頃新田在邊塞苦寒之地被艱難地開墾出來。每日消耗的粟米以萬石計,倒斃在工地上的苦役屍骸被草草掩埋在工程沿線,成為這些宏大工程最沉默的基石。
然而,最大的焦點,仍在南陽。
八月壬戌公元211年9月7日),王康的詔令飛抵朔方苦役大營:著朔方苦役校尉彭脫,即刻精選十萬精壯苦役,配足鍬鎬筐簍等器具,由監工軍押送,南下南陽!歸工曹馬鈞統一節製,投入南陽盆地戰後重建!
此令一出,朔方震動。彭脫不敢怠慢,七日之內,從手下二十五萬苦役中,挑出最能吃苦耐勞、相對溫順聽話的十萬丁壯。八月己巳,這支由數千監工軍押送、綿延數十裡的龐大苦役隊伍,如同一條灰黃色的巨龍,帶著朔方的風塵與沉重的鍬鎬,踏上了南下的漫漫長路。
九月初,南陽郡治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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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曹掾馬鈞站在新築的、尚顯粗糙的宛城北門譙樓上,俯瞰著城外一片繁忙到令人窒息的景象。這裡已成了天下最龐大的工地。
目光所及,儘是衣衫襤褸、背負著土石木料艱難蠕動的苦役!來自朔方的十萬新丁,與南陽本地苦役營的數萬人,以及數萬被雇傭或征調的民夫混雜在一起,總數超過二十萬!他們如同洶湧的濁流,在工曹屬吏和監工軍聲嘶力竭的指揮下,分成了無數股:
一股在宛城殘破的城牆內外。數萬苦役螞蟻般攀附在城牆上,用新燒的青磚和條石替換著博望之戰留下的殘垣斷壁。巨大的吊杆吱呀作響,將沉重的石材吊上城頭。城下,燒製青磚的土窯冒著滾滾濃煙,取土製坯的苦役在巨大的土坑裡勞作。
一股在城西白河淯水)岸邊。上萬苦役正奮力拓寬加深河道,疏浚淤塞,加固堤防。木樁被夯入河床,巨大的條石被繩索牽引著砌築護岸。這條貫通南陽盆地南北的水道,是未來糧秣轉運的命脈。
最大的一股,則如同一條翻滾的土龍,向著宛城以北、博望以南的廣袤原野延伸!那是“南陽北道”的施工現場!數不清的苦役揮動著鐵鍬、鎬頭,在規劃好的路線上奮力挖掘著路基。木製的軌道上,滿載土石的獨輪車被苦役們推拉著,吱吱扭扭地駛向堆積如山的棄土場。更遠處,石匠們叮叮當當地開鑿著山石,製作鋪設路麵的石板。監工騎著駑馬來回奔馳,皮鞭的炸響和嗬斥聲不絕於耳。這條規劃中連通宛城、新野、博望直至豫州邊境的寬闊馳道,將徹底改變南陽盆地的交通格局,是王康控製這片新得戰略支點的血管!
空氣中彌漫著汗臭、塵土、新木、石灰和劣質夥食混合的刺鼻氣味。號子聲、夯土聲、鑿石聲、車輪聲、監工的斥罵聲、偶爾響起的鞭撻聲與慘叫聲……彙合成一片巨大而混沌的聲浪,日夜不息地衝刷著這片剛剛被戰火蹂躪過的土地。
馬鈞清瘦的臉上毫無表情,隻有深陷的眼窩裡閃爍著近乎狂熱的光芒。他手中緊握著工曹最新繪製的《南陽重建總圖》,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城防、官署、馳道、河渠、驛站、軍倉、屯田水渠等上百處工程節點。十萬朔方苦役的到來,如同給這架巨大的工程機器注入了一劑強心針。
“彭校尉,”馬鈞對身旁風塵仆仆、一臉凶悍的彭脫道,聲音因長期在工地吼叫而沙啞,“你部新到,體力尚足。城西白河堤壩加固、取土燒磚二事,最為吃重,交予你部五萬人!五日之內,需取土十萬方,供城東窯廠!能否?”
彭脫咧嘴一笑,露出被風沙染黃的牙齒,抱拳道:“馬工曹放心!誤了工期,彭某提頭來見!”他轉身對著譙樓下待命的幾個心腹監工頭目,猛地一揮手,吼聲如雷:“兒郎們!帶人去西河灘!五日,十萬方土!少一方,老子扒了你們的皮!”凶悍的吼聲穿透嘈雜,幾個監工頭目如同打了雞血,嗷嗷叫著衝下城去。
馬鈞不再看彭脫,目光投向煙塵彌漫的北麵馳道工地,對身邊書記官快速下令:“傳令北道督造:朔方苦役另五萬人,全部投入路基拓寬!分段包乾,每隊每日需掘進十丈!所需石料,著西河苦役營增調五千石匠,三日內抵達新野石場!再傳令屯田校尉呂宜,其所督新辟軍屯區水渠,必須於秋種前通水!征調民夫不足,可向博望營徐晃將軍請調鎮軍輔兵協助!秋雨將至,工期一刻不容延誤!”
一道道命令流水般發出。馬鈞如同一個最精密的樞紐,調動著南陽大地上二十萬血肉之軀與無數物料,將王康深耕南陽、固本培元的意誌,一寸寸夯入這片浸透鮮血的土地。遠方,新翻墾的屯田黑土在秋陽下泛著油光,隱約可見農夫驅趕著牧曹調撥來的犍牛,開始播種冬麥。戰爭的創傷被飛速掩埋,一個屬於大晉的、更加強韌的南陽,正在無數苦役佝僂的脊背上,在監工無情的鞭影下,在工曹官吏嘶啞的號令聲中,艱難而不可阻擋地生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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