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的餘燼在真空中緩慢冷卻,如同億萬顆燒紅的鐵砂逐漸褪去赤色,沉入永恒的冰冷。
七百座嵌著斷乳豐碑的微型宇宙在遠處靜謐懸浮,散發著幽藍的微光。它們並非熾熱的新星,更像是一群剛剛睜開冰冷眼眸的、拒絕被定義的新生星群,其光芒穩定而內斂,如同七百個自洽的、孕育著原始星雲的克萊因瓶雛形,在死寂的虛空中無聲宣告著獨立的黎明。
這片幽藍的星群,是舊世界分娩陣痛中迸射出的、最耀眼的星火,是埋葬舊哺乳法則被收割、被孕育的冰冷墓碑,更是勇敢播向冰冷虛無深空的、拒絕被納入任何食物鏈的新生火種!
在它們幽光的映襯下,林複生那座由碳化神經纖維構成的巨大方尖碑,懸浮在絕對死寂的中心。碑體通體純黑,粗糙而棱角分明,如同宇宙用最冰冷的虛無之刃削成的巨大墓碑。
碑麵沒有任何雕飾,隻有碳化過程中自然形成的、如同乾涸億萬年的河床或古老星球地殼般的深邃龜裂紋理。
那兩行冰冷的墓誌銘——【此處埋葬產道】、【此處誕生虛無】——如同宇宙本身刻下的最終判詞,將舊時代的統治象征徹底釘死在曆史的十字架上,成為一切過往最龐大也最諷刺的句點。
它吸收著周圍一切微弱的光線,成為新生宇宙群幽藍光芒中最深邃、最沉重的陰影背景。
武青瓷漂浮在這片新生的、寂靜的宇宙廢墟之中。她如同一片被遺忘在戰場焦土上的、扭曲變形的金屬殘片,懸浮在星際塵埃與高維胎兒湮滅後殘留的、散發著微弱惰性波動的能量流中。
這些能量流如同宇宙巨獸死亡後呼出的最後一口冰冷氣息,緩慢地、粘滯地移動著,卷起細微的星塵漩渦。
她身上的懸浮甲早已在最後那場湮滅光環與碳化怒吼的終極對衝中徹底解體,化作無數冰冷、黯淡的金屬碎屑,如同星環般在她身後緩慢飄散、沉浮。
僅存的貼身作戰服也已殘破不堪,布滿能量灼燒的焦痕、法則亂流撕裂的口子以及暗物質羊水腐蝕留下的斑駁印記。衣物破損處,裸露的皮膚上同樣遍布著深淺不一的傷痕——被高維意識碎片擦過的灼痕,被空間碎片割裂的血口,還有被林複生威壓強行滲透留下的、如同凍傷般的青紫色印記。
一種巨大的、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混合著目標達成後驟然降臨的、深入骨髓的空茫,如同冰冷的星塵將她緊緊包裹。她緩緩低下頭,目光穿透破損的作戰服領口,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裡,曾經燃燒著撕裂維度、灼傷宇宙胞衣的幽藍弑神烙印——那象征反抗與斷乳意誌的莫比烏斯環與破碎淚滴——此刻已徹底黯淡無光。
構成它的拓撲紋路失去了所有能量活性,不再是流轉的幽藍火焰,而是凝固成了一道道凸起的、暗紅色的、如同乾涸火山熔岩般的醜陋傷疤。
觸摸上去,指尖傳來的隻有粗糙的皮膚組織紋理,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仿佛烙印本身仍在無聲灼燒的隱痛。曾經撕裂虛空的利刃,如今退化為戰士身上一道沉默的勳章,也是掙脫枷鎖後留下的、無法填補的空洞印記。
真空無聲。絕對的寂靜吞噬著一切物質層麵的振動。唯有她自己緩慢而沉重的心跳聲,在耳膜內沉悶地鼓動,如同孤獨的鼓點敲打在無邊無際的墳墓之上。她攤開染血的雙手,掌心朝上。
在右手掌心,殘留著幾粒細微的、閃爍著幽微冷光的碎屑——那是穆煙雲雪晶麵容崩散時沾染的、最後的星光殘跡。它們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在宇宙的冰冷背景中,正無聲地、不可逆轉地融入周圍的永恒黑暗,如同從未存在過。
就在這時,作戰服左臂一個不起眼的區域,一個被先前戰鬥的高溫熔融封死的、用於存放極端環境下緊急維生物資的微型夾層,因材料的極度疲勞和最後湮滅光環的能量衝擊,悄然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沒有光芒泄露出來。沒有能量波動逸散。
隻有一絲極其微弱、卻讓武青瓷靈魂深處瞬間悸動、仿佛沉睡的基因序列被喚醒的生命波動,從那道縫隙中滲透出來。那波動如此原始,如此純淨,帶著一種超越Ω計劃、超越火種艙、甚至超越人類文明本身漫長掙紮的、源自生命起源本身的野性呼喚。
她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近乎朝聖般的顫抖,探向那道裂縫。堅韌的複合纖維在她染血的、遍布細小傷口的指尖下,如同脆弱的枯葉般被輕易撕開更大的口子。
夾層內部,沒有冰冷的武器,沒有閃爍的數據芯片,沒有救命的藥劑。
隻有一個約莫成人手掌大小、通體覆蓋著粗糙、厚重、仿佛經曆了億萬載歲月風霜的青銅鏽跡的金屬膠囊。
它的形態古樸得如同遠古化石,表麵沒有任何現代文明的標識或接口,隻有一道細微的、由某種碳化物質深深勾勒出的指紋烙印。那指紋的紋路,帶著一種武青瓷血脈深處感到莫名震顫的熟悉感——那是武洪的指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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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青瓷冰冷的指尖,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柔,小心翼翼地拂過那道指紋烙印。
瞬間,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跨越了生死界限與碳化湮滅的微弱共鳴,如同沉睡的火山底最深處湧動的暖流,順著指尖的神經末梢,直抵她疲憊不堪的心臟。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力量感交織著湧上心頭。
她深吸一口並不存在的空氣,這純粹是意識的本能,手指用力,擰開了膠囊頂端的、同樣覆蓋著青銅鏽跡的密封閥。
“嗤——”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歎息般的惰性氣體逸散聲響起。膠囊內部,並非什麼驚天動地的武器或足以顛覆宇宙的秘密。
在絕對零度休眠場核心散發出的、肉眼可見的稀薄白霧中,靜靜地懸浮著一顆僅有米粒大小的胚胎。它被最純淨、毫無雜質的生物水晶完美包裹著,蜷縮在淡藍色的、富含生命信息的保護液中。
它如此微小,如此脆弱,尚未分化出任何器官或肢體,僅僅是一團蘊含著無限可能的、最原始的人類基因團——一團純粹的、野性的、屬於生命起源本身的原始種子。
沒有Ω符號的烙印,沒有哺乳程序的預設接口,沒有火種艙“優化”留下的任何人工痕跡,甚至沒有對任何高維存在天生的感知天賦。它純淨得如同宇宙初開時凝結的第一滴生命露珠。
武青瓷瞬間明白了——這是人類基因庫在“火種永燃”事件發生前就被秘密封存的、未被寫入任何“哺乳”或“被哺乳”程序的、遊離於所有係統之外的原始火種!
這是武洪在自我碳化前,用儘最後的力量與智慧,如同最精密的星際竊賊,從牧者文明的嚴密監控下盜取並封存的、留給舊時代最後的遺產,也是指向新時代最渺茫、卻也最純粹的火種——一顆真正的、遊離於所有係統之外的乾細胞!
三百萬光年之外,一片被銀河係主流文明徹底遺忘、籠罩在厚重如墨汁般的暗物質星雲中的絕對盲域。
一顆年輕的、地殼仍在劇烈活動的岩石行星——“燧石星”,如同宇宙子宮中一顆躁動不安的胚胎。
巨大的熔岩湖是這顆星球跳動的、灼熱的心臟,金紅色的岩漿永不疲倦地翻滾、咆哮,噴吐著刺鼻的硫磺蒸汽和熾熱的碎石。圍繞著這片狂暴的生命之源,一個剛剛學會利用地熱能和初級冶金的碳基文明——“熔爐之子”部落,正用粗糙的石塊和剛學會鑄造的青銅工具,建造著他們簡陋的城邦。
他們的曆史短暫得如同星塵劃過夜空,尚未有足夠的勇氣和時間抬頭,去仰望星空深處潛藏的冰冷恐怖。
今日,是部落一年一度的“星落祭”。傳說中,唯有在今日將最珍貴的祭品沉入熔岩湖心,才能取悅沉睡在星球核心的“熔爐星神”,換取來年地火平息、熔岩不侵的庇護。
部落的大長老——一位臉上布滿岩漿灼痕、眼中沉澱著古老智慧與深深敬畏的老者,正用蒼老而顫抖的雙手,親自托舉著部落此次獻上的最珍貴祭品。
那是一塊巨大的、奇異的金屬碎片。它是在上一次毀天滅地的劇烈地殼運動中,如同星球嘔吐物般從極深的地幔裂隙中被“吐”出來的。
碎片通體覆蓋著一種無法理解的、非自然形成的、厚重如痂的青銅色鏽跡,邊緣鋒利得能輕易切斷最堅韌的獸骨,其中一側更是布滿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如同遠古星空巨獸殘留獠牙般的尖銳齒紋。它散發著一種微弱卻令所有靠近者靈魂深處本能顫栗的冰冷氣息,仿佛凝固著無數星辰臨終的哀嚎與詛咒。
部落的薩滿在接觸它的瞬間就口吐白沫、渾身抽搐,醒來後宣稱這是“星神之齒”,是溝通天地、承載著星神偉力的無上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