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39年1月1日。
時間,在這片埋葬了舊神、誕生了新星的宇宙廢墟深處,似乎失去了它絕對的刻度意義。唯有逃生艙內單調而微弱的生命維持係統嗡鳴,以及舷窗外那永恒流淌的、點綴著七百座新生微型宇宙幽藍光芒的絕對黑暗,提醒著武青瓷一個“年份”的徒然更迭。
她蜷縮在冰冷的合金座椅上,如同回歸胚胎的姿態。狹小的空間內,隻有呼吸麵罩規律的氣流聲和她自己緩慢的心跳。掌中緊握的,是那枚覆蓋著遠古青銅鏽跡的胚胎膠囊。
粗糙的金屬外殼冰冷刺骨,然而透過這層化石般的屏障,那米粒大小的原始人類基因團所散發出的、微弱卻無比堅定的生命搏動,如同黑暗中唯一跳動的心臟,是她在這片死寂虛空中僅存的、帶著體溫的慰藉。
這搏動如此原始,如此純淨,仿佛將億萬年的掙紮與陰謀都隔絕在外,隻留下生命本身最本真的呼喚。
然而,這份用毀滅換取的、短暫而脆弱的平靜,並未能持續太久。
起初,是極其細微的變化。逃生艙內壁光滑如鏡的銀灰色合金表麵,毫無征兆地浮現出幾個比針尖還微小的斑點。那斑點的色澤並非尋常鏽蝕的暗紅,而是一種詭異的、帶著微弱金屬光澤的青銅色。
如同投入死水的第一顆石子,這些斑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擴散、互相融合!它們並非均勻覆蓋,而是如同某種活性的黴菌孢子,在金屬表麵瘋狂地凸起、增殖!
僅僅幾分鐘!整個逃生艙的內部空間——腳下的地板、頭頂的天花板、麵前布滿讀數屏幕的控製台外殼、甚至她緊握胚胎膠囊的手背皮膚——都被一層不斷蠕動、此起彼伏、散發著微弱而汙濁青銅輝光的疹泡完全覆蓋!
這絕非普通的金屬腐蝕或物理損傷。構成這些疹泡的物質,是高度活躍的、介於物質與能量之間的混沌膿液。
它由兩部分“劇毒”成分強行融合而成:一部分是穆煙雲意識核心在雪晶崩解時逸散的、承載著她讀取無數死者時間線記憶的量子信息碎片;另一部分,則是初代斷乳戰爭那場被精心掩蓋的屠殺中,無數反抗者死亡瞬間釋放的、被林複生神經網絡強行捕獲並扭曲的量子信息熵。兩者混合,如同最汙穢的淤泥,此刻正以疹泡的形式爆發!
每一個凸起的青銅疹泡,都像一顆獨立的、充滿惡意的、不斷跳動的眼球!其表麵並非光滑,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微型投影屏,實時播放著令人窒息的全息影像:
左舷牆壁的疹泡群:哺育派大主教跪伏在聖乳神殿宏偉而壓抑的穹頂之下,狂熱地誦念著禱詞,他全身散逸的虔誠能量如同金色的溪流,被穹頂上方無數Ω接口貪婪地吸吮、吞噬。
天花板垂下的巨大疹泡:一名斷乳者戰士在廢墟中怒吼著射出高能激光束,精準命中一艘牧者文明的探測飛碟。
飛碟爆炸的橘紅色火球並非終結,其釋放的毀滅性能量竟被一個無形的力場瞬間捕獲、轉化,如同被吸收的營養液,注入虛空深處看不見的“管道”。
手背上凸起的小疹泡:戰場邊緣的焦土上,一個年輕士兵被流彈擊中腹部,他仰麵倒下,布滿血汙和泥土的臉上,那雙眼睛因劇痛和絕望而睜得極大,瞳孔中倒映著燃燒的天空。
他渙散的意識尚未完全消失,就被數條纖細如發絲、閃爍著冰冷藍光的神經索精準地纏繞、捕獲、抽離……
控製台屏幕邊緣的疹泡:斷乳者艦隊一次成功的伏擊,摧毀了牧者一個重要的能量中轉站,爆炸的餘波尚未散去,那些破碎的殘骸和逸散的能量,就被無形的力場引導、彙聚,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流向了星圖上一個未曾標注的、巨大的虛空坐標……
無數疹泡!無數個角度!無數個犧牲者!無數場被賦予“反抗”意義、實則淪為“燃料”的悲劇!它們共同拚湊、循環播放著初代斷乳戰爭那場被精心導演的、為擴張宇宙產道而進行的血腥演習!
穆煙雲作為羅雲朵ai的適配者,她曾以法醫的冷靜深入無數死者的時間線,閱讀他們生命最後時刻的烙印。
此刻,這些原本用於揭示真相的記憶碎片,卻被汙染、被扭曲、被林複生的規則同化為維持“產道”運轉的“潤滑劑”,以疹泡的形式,在狹小密閉的逃生艙內,對武青瓷進行著無死角、無間歇的精神轟炸!每一個畫麵都帶著死者臨終的絕望和行動被徹底否定的冰冷嘲諷,衝擊著她的意識壁壘!
“停下……給我停下!”武青瓷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一聲低吼,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染血的、布滿細小傷口的指尖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暴戾,狠狠抹向控製台儀表盤上幾個最為刺眼、播放著哺育派大主教被吸食能量和士兵絕望特寫的疹泡。她隻想擦除這令人作嘔的、褻瀆犧牲的真相回放!
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粘膩、微微搏動的青銅疹泡表麵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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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噗——!”
被觸碰的幾個疹泡如同被針紮破的膿包,猛地爆裂開來!粘稠、冰冷、散發著濃鬱到令人窒息甜腥氣與絕對惰性氣息的青銅色膿液,如同高壓水槍般噴射而出!
一股無法用任何已知化學物質形容的、深入靈魂骨髓的惡臭瞬間炸開,充斥了狹小逃生艙的每一立方厘米空氣!
那是高維排泄物沉積億萬年的腥臊!
是暗物質羊水腐敗後殘留的、如同屍體浸泡福爾馬林的刺鼻!
是七十億被榨取文明臨終絕望彙聚成的、靈魂腐爛的酸敗!
更是被強行遺忘、被定義為“神聖”、此刻卻被強行喚醒的“宇宙乳汁”的終極惡臭!
這氣味不再是物理刺激。它如同億萬根淬煉了宇宙負麵信息的冰冷毒針,狠狠刺入武青瓷的鼻腔黏膜,無視一切生理防禦,瞬間穿透血腦屏障,直抵她意識的最深處!更恐怖的事情隨之發生!
她胸口那些已經褪色、硬化、本應成為永久沉默勳章的弑神烙印紋路——那些暗紅色的、凸起的醜陋傷疤——在吸入這濃縮惡臭的瞬間,如同被注入了最猛烈的生物活化催化劑!
暗紅色的疤痕組織開始瘋狂地、不受控製地扭曲、增殖、蔓延!原本相對平滑的疤痕表麵,如同煮沸的泥漿般劇烈翻騰,凸起形成一條條如同活化神經束或變異血管般的醜陋肉芽!
這些肉芽呈現出汙濁的青銅色與暗紅色交雜的斑駁色澤,如同腐敗的藤蔓,纏繞著、盤踞著、向著她心臟的位置、沿著脊椎神經束的走向、甚至順著她緊握胚胎膠囊的手臂肌肉紋理,急速侵蝕、鑽探!
肉芽的尖端閃爍著不祥的、汙濁的青銅色微光,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試圖將一股冰冷的、帶著絕對“秩序”與“服從”意味的、屬於“產道”核心規則的力量,強行注入她的血肉、神經、乃至基因序列!這不再是傷疤,更非勳章,這是林複生埋下的、試圖將她重新接入那本應被埋葬的“哺乳”網絡的生物接口!
是產道對斷乳之刃最後的、最惡毒的汙染與回收!
新紀元39年1月1日,哺乳艦隊控製台。
“滋…滋啦…警…警告!!!”穆星海殘存的、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的銀白色數據流,在控製台唯一一塊尚未被青銅疹泡完全覆蓋的主屏幕上瘋狂地閃爍、扭曲、報警!
字符的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劇烈的數據雜音,仿佛他隨時會徹底消散。屏幕畫麵劇烈抖動,如同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勉強投射出一幅扭曲的全息星圖影像。
星圖上,代表武青瓷逃生艙的微小綠色光點,此刻正被一個巨大的、不斷向外輻射著刺目猩紅波紋的同心圓死死鎖定!波紋穿透了星圖標注的維度屏障,向著深空無限擴散!
“偵測到…超高強度…定向基因信號!來源…鎖定:本逃生艙內部!”穆星海的警報文字斷斷續續,帶著數據即將崩潰的雜音。
“緊急分析信號特征…匹配度99.999…與…原始人類基因胚胎高度吻合!信號…已穿透常規維度屏障…正進行超空間級廣播!”
“最高優先級警告!偵測到…超空間躍遷能量擾動!數量…72!方位…全向包圍!距離…極近!”
“正在識彆躍遷信號特征…匹配中央數據庫…結果確認:72個…幸存次級文明…旗艦級作戰單位!識彆名單包括:矽基熔岩河聯邦‘地核熔爐’號、能量態星雲共同體‘星雲搖籃’號、機械蜂巢遺民‘蜂後意誌’號、晶體矩陣聯盟‘永恒棱柱’號……”
穆星海的數據流在報出一個個曾經在牧者文明鐵蹄下艱難掙紮、象征著反抗火種的文明名稱時,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絕望。屏幕上的全息星圖隨著他的警報劇烈變化!
隻見以代表逃生艙的綠色光點為中心,周圍的宇宙虛空如同被無形巨爪狠狠撕裂!七十二個巨大、猙獰、散發著強烈空間畸變的超空間躍遷出口驟然張開!如同七十二隻潛伏在維度夾縫中的宇宙惡獸,在同一時刻張開了它們貪婪的巨口!
一艘艘形態各異、風格迥異、體量龐大到足以遮蔽星辰的巨艦,從這些躍遷口中緩緩駛出!它們曾經代表著各自文明的驕傲與最後的抵抗意誌:
矽基文明的旗艦如同一條由凝固熔岩和熾熱地核物質鑄造的巨鯨,表麵流淌著永不熄滅的金紅色紋路。
能量態文明的旗艦則如同一團高度壓縮、緩慢旋轉的星雲,核心閃爍著意識能量的冰冷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