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韓楓,韓楓的腳步聲不會這麼重。
陸遠轉身,看向來路。黑暗中,幾點燈籠的光暈搖晃著靠近,光暈中映出幾張臉——是金石門的人,為首的正是石堅。
“石師兄?”陸遠有些意外,迎上前,“不是說好明日才...”
“情況有變。”石堅擺手打斷他,臉上少了一貫的從容,多了幾分凝重。他示意身後的弟子在四周警戒,然後拉著陸遠走到觀景台角落,壓低聲音:“我收到密報,黑煞幫今晚有動作。”
陸遠心頭一凜:“什麼動作?”
“不清楚,線人隻說‘子時動手,目標靈境’。”石堅盯著陸遠的眼睛,“陸老弟,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儀式推遲,人員疏散,等風波過去再說。”
山風吹過,帶著深秋的寒意。
陸遠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搖頭:“不能推遲。”
“為什麼?”石堅皺眉,“你這是拿所有人的安全冒險!”
“因為推遲了,他們就永遠不會動手了。”陸遠的聲音在風裡顯得很冷靜,冷靜得近乎殘酷,“石師兄,你比我更清楚,暗處的敵人最可怕的是什麼?是不知道他們在哪,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出手。現在他們給了時間、給了地點,這是機會——抓住他們,一勞永逸的機會。”
石堅看著他,看了很久。燈籠的光在他臉上跳躍,讓他的表情在明暗之間變幻。
“你真是個瘋子。”最後,石堅說,語氣裡卻沒有責備,反而有一絲欣賞,“不過...我好像有點明白,你為什麼能以凡人之身,在這修真界攪動風雲了。”
他轉身,對身後的弟子打了個手勢。五個金石門弟子迅速散開,消失在周圍的黑暗裡,像水滴融入大海。
“既然你決定了,那我金石門...奉陪到底。”石堅拍了拍陸遠的肩膀,“子時,我會帶人埋伏在廣場四周。隻要他們敢來...”
他沒說完,但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陸遠拱手:“多謝。”
石堅擺擺手,轉身下山。燈籠的光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夜色裡。
望霞坡上,又隻剩下陸遠一人。
他抬頭看向夜空。今夜無月,隻有滿天星鬥,密密麻麻,像撒在黑色天鵝絨上的碎鑽。北鬥七星懸在北天,勺柄指向西方——已是深秋了。
子時動手...還有不到兩個時辰。
陸遠走下望霞坡,回到管理處。韓楓已經在那裡等著,見他回來,立刻遞上一張紙條。
紙條是剛剛收到的,用飛劍傳書。字跡潦草,顯然是倉促寫成:“黑風洞有異動,十餘人往靈境方向移動,修為不詳,預計子時前抵達。韓師兄,早作準備。”
落款是一個簡單的符號:三道波浪線。那是韓楓和某個線人約定的暗號。
“十餘人...”韓楓聲音低沉,“如果都是修士,哪怕隻是煉氣期,我們也很難應付。加上金石門的人,勉強能一戰,但難免傷亡。”
陸遠沒有說話。他走到案前,提筆,在一張空白符紙上飛快地寫下幾行字。然後取出那枚李長老給的傳訊玉簡,將符紙貼上去,靈力注入。
玉簡亮起微光,符紙上的字跡逐漸消失,像是被吸了進去。
“你這是...”韓楓疑惑。
“給李長老和嚴執事的緊急傳訊。”陸遠收起玉簡,“我把黑煞幫可能夜襲的消息報上去了,請求執法堂支援。如果一切順利,子時之前,執法堂的人就會到。”
“他們會來嗎?”
“會。”陸遠肯定地說,“因為我在傳訊裡加了一句:此事可能涉及內門弟子,若處理不當,恐損宗門聲譽。”
韓楓恍然。宗門聲譽,這是所有高層最在乎的東西。
“現在,”陸遠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我們隻需要做一件事。”
“等?”
“不。”陸遠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是準備迎接客人——用他們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推開後窗,對外麵打了個手勢。黑暗中,張大山的身影浮現,身後跟著十幾個精壯雜役,每人手裡都拿著東西——不是刀劍,而是鑼鼓、銅鈸、火把,還有十幾麵特製的銅鏡。
“按計劃布置。”陸遠吩咐,“記住,子時一到,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立刻敲鑼打鼓,點火把,用銅鏡反光。動靜越大越好。”
“明白!”張大山重重點頭,帶著人悄無聲息地散入黑暗。
韓楓看著這一切,忽然明白了陸遠的計劃:“你這是...要打草驚蛇?”
“不。”陸遠笑了,笑容在燈光下有些森然,“是要讓藏在草裡的蛇以為,自己驚動了一整座山。”
子時越來越近。
山風似乎都停了,整個靈境陷入一種死寂般的安靜。連蟲鳴都沒有,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夜梟叫聲,淒厲而突兀。
管理處裡,陸遠和韓楓對坐。桌上擺著茶,但誰都沒動。油燈的火苗筆直向上,沒有一絲晃動——韓楓用靈力穩住了周圍的空氣。
亥時三刻。
窗外傳來極輕微的“沙沙”聲,像是風吹落葉,但今夜無風。
韓楓的手按上了劍柄。
陸遠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已涼透,苦澀在舌尖蔓延。
亥時末。
更輕微的破空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像夜鳥掠過樹梢。但今夜沒有夜鳥會成群結隊地飛。
韓楓的劍,出鞘一寸。寒光在燈下閃過。
陸遠放下茶杯,陶瓷碰觸木桌,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然後——
“咚!”
第一聲鼓響,從廣場東側傳來,沉悶如雷,打破了夜的寂靜。
緊接著,“鏘鏘鏘!”銅鈸聲響起,尖銳刺耳。
“走水啦!走水啦!”張大山的吼聲炸開,中氣十足。
霎時間,整個靈境入口廣場亮如白晝!幾十支火把同時點燃,火光跳躍;十幾麵銅鏡調整角度,將火光反射、聚焦,照向各個陰暗角落!
鑼鼓聲、呐喊聲、腳步聲,混成一片喧囂的浪潮!
而在這一片混亂的光影和聲響中,十幾道黑影從樹林中竄出,動作迅捷如鬼魅。他們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陣腳,有人下意識地拔出兵刃,刀光在火光中一閃而過!
“就是現在!”韓楓低喝一聲,身形如箭射出窗戶!
幾乎同時,廣場四周,五道褐色身影騰空而起——金石門的人出手了!石堅一馬當先,雙掌拍出,土黃色的靈力如浪潮般席卷,直撲最近的兩道黑影!
“執法堂在此!統統束手就擒!”
一聲暴喝從空中傳來!三道玄色身影禦劍而至,劍光如練,正是嚴明執事帶著兩名執法弟子趕到!他們顯然早已潛伏在附近,等的就是這一刻!
場麵瞬間混亂到極點!
黑影們顯然沒料到會有這麼多埋伏,倉促應戰。刀劍碰撞聲、靈力爆裂聲、慘叫聲、怒吼聲,混在一起。火光搖曳,人影交錯,靈光四濺。
陸遠站在管理處窗前,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雙眼睛,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冷靜地掃過戰場的每一個角落,像在清點著什麼。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廣場西側的一處陰影裡。
那裡,一道比其他黑影更加瘦小的身影,正悄悄往樹林後退。那人的動作很怪異,左臂似乎不太靈便,跑起來一瘸一拐。
陸遠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沒有猶豫,轉身衝出房間,從後門繞向廣場西側。他的速度不快,但腳步很穩,每一步都踩在最不容易發出聲音的位置。
穿過一片灌木叢,繞過一堆建築材料,他看到了那道身影——正拚命往山下跑,眼看就要衝進密林。
陸遠沒有追,隻是停下腳步,從懷中取出那支金屬小喇叭,湊到唇邊。
然後,他吹響了它。
沒有調子,隻是一聲長鳴,尖銳、刺耳,穿透了所有喧囂,在山穀間回蕩。
那奔跑的身影猛地頓住,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絆住了腳。他緩緩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火光在遠處跳躍,將陸遠的身影照成一道剪影,立在坡上。
兩人隔著三十丈的距離,在黑暗中對視。
片刻之後,那人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轉身衝進了密林,消失了。
陸遠沒有追。他隻是收起喇叭,轉身往回走。
他知道那是誰了。
王癩子。左臂有傷,跑起來一瘸一拐——和韓楓線人描述的一模一樣。
而他剛才那聲喇叭,是原世界導遊帶團時常用的集合信號。他吹的不是普通的調子,而是摩斯密碼裡的“停”和“等”。
王癩子聽懂了。
或者說,王癩子背後的那個人,聽懂了。
陸遠走回管理處時,戰鬥已經接近尾聲。執法堂和金石門聯手,再加上韓楓這個劍修,那十幾個黑影很快被製服。八人當場被擒,三人重傷倒地,還有兩人在逃——石堅已經帶人去追了。
嚴明執事站在廣場中央,臉色鐵青。他腳下跪著兩個被縛的黑衣人,頭套已經被扯下,露出兩張陌生的臉,但衣襟上都繡著一個標誌:猙獰的骷髏頭,骷髏嘴裡叼著一把刀。
黑煞幫的標誌。
“嚴執事。”陸遠走上前,拱手。
陳風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陸遠,你早料到今晚會有襲擊?”
“隻是有所防備。”陸**靜道,“畢竟,靈境最近不太平。”
陳風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壓低聲音:“你知道這些人的來曆嗎?”
“看衣著,像是黑煞幫的人。”
“不隻是黑煞幫。”陳風的聲音更低了,“我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到了這個。”
他攤開手掌,掌心裡是一枚小小的玉牌,白玉質地,雕刻精致。牌麵上,刻著一尊三足丹爐。
丹鼎閣的令牌。
陸遠的心臟猛地一跳,但臉上不動聲色:“這是...”
“不該出現的東西。”陳風收回玉牌,聲音恢複了正常音量,“今晚的事,我會詳細調查。明天的簽約儀式...你還要繼續?”
“繼續。”陸遠毫不猶豫,“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照常進行。否則,豈不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懷?”
陳風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頭:“好。明日,我會親自到場。執法堂...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說完,轉身去指揮弟子押送俘虜。
陸遠站在原地,看著陳風的背影,又看向手中緊握的金屬喇叭。
夜風吹過,帶來血腥氣和焦糊味。廣場上,雜役們開始清理戰場,潑水衝刷血跡。火光映照著一張張或驚恐、或興奮、或茫然的臉。
明天。
還有不到六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而天亮之後,才是真正的戰場。
陸遠轉身,走向管理處。他的腳步很穩,背挺得很直,像一柄經過淬火、即將出鞘的劍。
暗處的第一波攻勢,已經擋下了。
但真正的對手,還沒有露麵。
明天,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