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瘴穀的清晨,死寂得讓人心頭發沉。
鳥鳴絕跡,隻有濃得化不開的墨色瘴氣,
在林子裡無聲地滾著,裹著腐朽和死亡的味道。
腳下枯葉偶爾“哢嚓”一聲,在這死靜裡格外刺耳,更添幾分陰森。
洞府外,一塊被毒瘴蝕得烏黑的石頭上,林夜盤膝坐著,緊閉雙眼。
呼吸悠長,卻帶著滯澀,每次吐納,胸口都像被看不見的手揪著,微微抽搐。
絲絲縷縷灰黑色的毒瘴,被他強行吸入體內,順著經脈遊走。
所過之處,如同無數冰針攢刺,刮骨般的劇痛直透骨髓。
這就是藥塵教他的【毒瘴吐納法】——一門在絕境裡,榨取那絲微弱生機的殘酷法子。
自打吞下【蝕髓丹】,斷裂的筋骨、受損的經脈確實飛速愈合了,
連臉上那病態的白,也透出點詭異的潮紅。
可代價如影隨形。
盤踞骨髓深處的陰寒毒素,常在半夜悄然湧動,
把他折磨得渾身蜷縮,腦子也像被凍僵了。
這痛楚,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所謂的“自由”,不過是鏡花水月,一碰就碎。
說到底,他林夜,隻是藥塵的一個“活藥人”,一枚被劇毒死死鎖住的棋子。
“呼……”
一口濃烈腥臭的濁氣從林夜嘴裡吐出來,凝成一團黑霧,久久不散。
他睜開眼,裡麵儘是疲憊,深處卻藏著一抹近乎麻木的堅韌。
這陣子,除了練這要命的【毒瘴吐納法】,就是在藥塵那冰碴子似的眼神底下,
一遍遍地揣摩那【斂息真解·入門】。
藏形,擬態。
他拚命想把自個兒的氣息,揉進周遭的毒瘴、岩石、枯木裡。
起初笨手笨腳,稍微引動靈力,指頭上的噬魂魔戒就泄露微光。
但經曆了血瘴潭的生死淬煉,又被藥塵用各種毒物來回“調理”,
他對危險的感知變得異常敏銳,對能量的掌控也精進了不少。
此刻,他氣血內斂,骨骼輕移,整個人真像背後那塊冰冷石頭似的——又冷又硬,
不細看,絕難發現上麵還坐著個大活人。
“小子,滾進來。”
洞府裡,傳來藥塵沙啞裡帶著點懶洋洋的召喚。
林夜心頭一凜,收斂氣息,慢慢走了進去。
藥塵那枯瘦如柴的身影,正斜倚在一張獸骨拚湊的簡陋石桌旁,
手指頭無聊地把玩著一個滴溜溜轉的黑色羅盤。
羅盤指針發瘋似的亂轉,發出低沉的嗡鳴,
盤麵上刻畫的符文忽明忽暗,透著一股子不祥。
洞裡彌漫著濃烈的藥味,混著血腥和腐臭——這是藥塵煉丹或者擺弄毒物時,慣有的氣味兒。
“前輩。”
林夜垂著頭站著,不敢看藥塵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相處越久,他對這個老毒物就越是忌憚。
手段詭異狠辣,心思更是像潭渾水,摸不著底。
藥塵眼皮子撩了一下,目光像針,仿佛要把林夜從裡到外紮透。
“【斂息真解】的‘藏形’,倒有點模樣了。”
林夜沒吭聲。
他清楚,藥塵的誇讚,從來都是有價碼的。
果然,藥塵話頭一轉,隨手把那黑色羅盤丟在石桌上,“哐當”一聲悶響。
“外麵不太平了。
墨塵遠那老狗,看來是真鐵了心要你的命。”
林夜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找到這兒了?”
“找到?早著呢。”
藥塵冷笑一聲,枯瘦的手指敲了敲羅盤。
“但他布下了【九幽鎖靈網】,把整個毒瘴穀外圍給鎖死了。
這破爛玩意兒是老夫早年煉的預警法器,剛才那動靜,
錯不了,就是【九幽鎖靈網】啟動了。”
【九幽鎖靈網】!
林夜瞳孔一縮。
他聽過這歹毒陣法的名頭——鎖絕空間,阻隔遁法,
還能慢慢吸乾陣裡生靈的氣息和靈力,把人榨成陣法的養料!
墨塵遠連這種代價高昂的玩意兒都用上了,
顯然是認定他藏在這穀裡,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來!
“這網……有多厲害?”
林夜嗓子發乾,仿佛已經看到穀外那張天羅地網。
“厲害?”
藥塵嗤之以鼻。
“對老夫來說,算個球。
但對你這條煉氣四層的小命來說,那就是張十死無生的鬼門關。
現在你隻要往外走三裡地,立馬就被陰煞鬼爪撕成碎片。”
前有狼,後有虎。
穀外是墨塵遠的必死局,穀內是藥塵的毒掌鉗製。
林夜隻覺得心像掉進了冰窟窿,剛爬出一個絕境,又跳進了更深的深淵。
“怕了?”
藥塵玩味地看著林夜變色的臉。
“現在知道,你的命攥在老夫手裡,反倒是件好事了吧?
至少,還能讓你在這毒窩裡多喘幾口毒氣。”
林夜沉默。
這就是冰冷的現實。
沒有藥塵這重枷鎖,或者說庇護,他早就是墨塵遠的劍下亡魂,或者毒獸肚子裡的點心了。
“墨塵遠既然布下這網,短期內絕不會撤。
他是想困死我們,或者逼我們主動出去送死。”
藥塵撚著他那幾根焦黃的胡子,眼裡算計的光芒一閃。
“他倒是打得好算盤,以為老夫會陪著你這小子在這兒乾耗?”
“前輩打算怎麼辦?”
林夜抬眼問。
“涼拌。”
藥塵翻了個白眼,“毒瘴穀這麼大,這麼險,
他想搜進來,也得費不少手腳。
老夫在這兒待了這麼多年,閉著眼睛都不會走岔。
倒是你……”
藥塵審視的目光像刀子,刮過林夜全身:
“區區煉氣四層,連最低階的毒蜥牙縫都塞不滿。
墨塵遠還沒到,你倒先成了穀裡活物的小點心,
那老夫這些上好‘藥材’,豈不是白糟蹋了?”
林夜心頭一震。
他聽懂了藥塵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