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市郊外的公墓,細雨霏霏,如絲如線,打濕了青灰色的墓碑,也打濕了前來吊唁的人們的衣衫。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和淡淡的百合花香,混合成一種悲傷而肅穆的味道。
顧盼兒戴著寬大的黑色口罩和鴨舌帽,將大半張臉藏在陰影裡,混在稀疏的吊唁人群中。一個黑色帽沿被壓的很低的男人也混在人群中——林生輝。沒想到他也來了,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越過人群,落在不遠處那方新立的墓碑上——墓碑上鑲嵌著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裡的女孩穿著白色連衣裙,笑容溫柔清澈,正是她自己。
看著這方刻著“愛女顧盼兒之墓”的石碑,她心中五味雜陳,有解脫,有忐忑,還有一絲對過往的決絕。
三天前,高速公路上那場慘烈的車禍,是霍耀華的爺爺與她精心策劃的一場“死亡”。那條被燒得變形的可樂瓶項鏈,是她特意找工匠仿製的同款,真正的那條早已被她妥善收好——那是她童年最珍貴的念想,也是她尋找真相的重要線索。
她必須假死。隻有這樣,才能徹底擺脫霍耀華的囚禁,逃離他偏執的掌控;才能遠離霍陸兩家的商業廝殺;更能以一個“死人”的身份,毫無顧忌地去尋找當年的真相,尋找那個讓她牽掛了二十年的男孩——硯秋。
霍嘉文站在她身邊,同樣壓低了聲音,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放心吧,我哥已經完全相信了。他昨天在墓前待了整整一天,抱著你的骨灰盒不肯鬆手,眼睛都哭腫了。陸明禮那邊也已經放鬆了警惕,他的人已經撤了,應該是覺得你死了,對他再也沒有威脅了。現在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你可以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顧盼兒微微點了點頭,帽簷下的眼神異常堅定:“嘉文,謝謝你。這段時間,多虧了你。接下來的事情,我想自己去做,就不麻煩你了。”她知道霍嘉文夾在她和霍耀華之間很難做,她不想再讓他為難。
“我知道你想找硯秋,想查當年你父母車禍的真相。”霍嘉文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理解和支持,“星光孤兒院我已經幫你打聽好了,就在市區老城區,院長奶奶還在那裡,隻是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腿腳也不太方便。你萬事小心,如果遇到什麼困難,一定要第一時間聯係我,不要自己硬扛。”
顧盼兒心中一暖,伸手輕輕拍了拍霍嘉文的肩膀,聲音透過口罩傳來,帶著一絲沙啞卻無比真誠:“我會的。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照顧好你自己,也……勸勸你哥。”她終究還是有些不忍,霍耀華的偏執和仇恨固然傷人,但得知真相後的悔恨,或許也足夠讓他痛苦。
告彆霍嘉文,顧盼兒沿著公墓的石板路緩緩走出,雨水打濕了她的外套,帶來一絲涼意,卻讓她更加清醒。她打車前往市區老城區,目的地是星光孤兒院——那是她父母離世後,她度過三年童年時光的地方,也是她與硯秋相識的地方。
出租車行駛在狹窄的巷子裡,兩旁是斑駁的牆壁和老舊的房屋,牆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蔓,有些窗戶還掛著褪色的藍白印花窗簾。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黴味、飯菜的香氣和孩子們的嬉鬨聲,熟悉的場景像一幀幀老電影,在她腦海中緩緩回放,勾起了她對童年的無限回憶。
二十年前,她的父母在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中離世,年僅五歲的她成了孤兒,被送進了星光孤兒院。在這裡,她遇到了溫柔慈祥的院長奶奶,院長奶奶像親人一樣照顧她,給她溫暖和關愛;她還遇到了硯秋,那個沉默寡言卻總是默默守護她的男孩。那些日子,是她黑暗童年裡唯一的光,是支撐她走過艱難歲月的力量。
出租車在星光孤兒院門口停下,顧盼兒推開車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扇斑駁的朱紅色大門。門楣上“星光孤兒院”五個鎏金大字已經褪色,邊角處甚至有些鏽蝕,卻依舊透著一股溫暖而堅韌的氣息,像院長奶奶那雙布滿老繭卻無比溫暖的手。
她輕輕推開大門,院內的景象與記憶中相差無幾。幾棵高大的銀杏樹依舊挺立在院子兩側,枝葉繁茂,翠綠的葉片上掛著晶瑩的雨珠,地上散落著幾片被雨水打落的金黃落葉。院子中央的石桌石凳還在,隻是表麵多了幾分歲月的磨損,邊緣有些光滑。幾個穿著藍色校服的孩子正在院子裡玩耍,有的在追逐打鬨,有的在石桌邊畫畫,笑聲清脆響亮,為這座老舊的孤兒院增添了幾分生機與活力。
“請問你找誰?”一位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婦人走了過來,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眼神中滿是疑惑,顯然是不認識她。
“您好,我是二十年前在這裡被收養的孩子,名叫顧盼兒,以前在院裡大家都叫我小可樂。”顧盼兒摘下墨鏡和鴨舌帽,露出一張略顯蒼白卻依舊清秀的臉龐,眼中帶著一絲緊張和期待,“我想見見當年的院長奶奶,不知道她現在還好嗎?”
中年婦人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然的笑容,語氣也變得熱絡起來:“原來是小可樂啊!我聽院長提起過你,說你是院裡最乖、最懂事的孩子。院長奶奶還在呢,她年紀大了,腿腳不太方便,視力也不如以前了,平時都在屋裡休息,不太出來走動。我帶你過去找她吧。”
顧盼兒心中一喜,連忙道謝:“麻煩您了,謝謝。”
跟著中年婦人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的牆壁上貼滿了孩子們的畫作和獎狀。稚嫩的筆觸畫滿了太陽、花朵、小鳥和全家福,獎狀上的字跡從稚嫩到工整,記錄著一代代孩子的成長與進步。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水味和孩子們的氣息,讓她仿佛瞬間回到了二十年前。
走到走廊儘頭的一間小屋前,中年婦人輕輕敲了敲門,聲音輕柔:“院長,有以前的孩子來看您了,是二十年前的小可樂。”
“進來吧。”屋內傳來一個蒼老卻依舊溫和的聲音。
顧盼兒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門。隻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窗邊的藤椅上,戴著一副厚厚的老花鏡,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相冊,正用布滿老繭的手指輕輕翻閱著。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為她銀白的頭發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臉上的皺紋裡都仿佛盛滿了歲月的溫柔,正是當年那個對她關懷備至的院長奶奶。
“院長奶奶!”顧盼兒輕聲呼喚,聲音帶著一絲抑製不住的哽咽,眼眶瞬間就紅了。
院長奶奶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先是閃過一絲迷茫,隨即在看到顧盼兒的那一刻亮了起來,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像一朵綻放的菊花:“是小可樂?真的是你!都長這麼大了,越來越漂亮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她放下相冊,掙紮著想要站起來,顧盼兒連忙快步走上前,輕輕扶住她的胳膊:“院長奶奶,您彆起來,坐著就好,我來就好。”
院長奶奶握住顧盼兒的手,她的手掌布滿了老繭,粗糙卻異常溫暖:“好孩子,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被收養之後,生活還習慣嗎?養父母對你好嗎?”一連串的問題,充滿了關切。
“我過得很好,院長奶奶,謝謝您當年的照顧。”顧盼兒在藤椅旁的小凳子上坐下,看著院長奶奶蒼老的麵容,心中充滿了感激,“我的養父母對我很好,把我當成親生女兒一樣對待。隻是……我養父前不久剛去世。”
院長奶奶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悲傷:“唉,人生無常啊。好孩子,節哀。你養父母都是好人,老天會保佑他們的。”她拍了拍顧盼兒的手,安慰道。
顧盼兒點了點頭,定了定神,終於說出了自己的來意:“院長奶奶,我這次來,除了來看您,還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你說的是硯秋吧?”院長奶奶不等她說完,便笑著說道,眼神中帶著濃濃的懷念。
顧盼兒驚訝地抬起頭,眼中滿是詫異:“院長奶奶,您還記得他?”她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院長奶奶已經不記得那個沉默的小男孩了。
“當然記得。”院長奶奶點了點頭,回憶起往事,眼神變得悠遠起來,“硯秋這孩子,聰明懂事,又很有愛心。他不是院裡的孤兒,家就住在這附近,父母經常出差,他就總來院裡玩,幫我照顧其他孩子。他還特彆護著你,誰要是欺負你,他第一個站出來保護你。有一次,院裡的大孩子搶你的零食,你嚇得直哭,硯秋為了幫你搶回來,跟人家打了一架,臉上被抓傷了好幾道,卻硬是沒喊疼,還把搶回來的零食全都塞給了你。”
提到硯秋,顧盼兒的眼神瞬間溫柔了許多,那些塵封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是啊,他那時候總說要保護我,說我是他的小跟班。院長奶奶,您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當年我被養父母收養後,還回來找過他好幾次,可您都說他再也沒來過了。”
院長奶奶歎了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搖了搖頭:“硯秋當年突然就不來了,我也問過附近的鄰居,他們說他家出了點變故,具體是什麼事也沒人知道,隻聽說他被家人帶去國外了,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國外?”顧盼兒的心沉了一下,剛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了幾分。
“哦,對了,我記得他好像姓霍……”院長奶奶突然想起了什麼,補充道。
“姓霍?”顧盼兒的心臟猛地一跳,像被重錘擊中,腦海中瞬間閃過霍耀華的身影。那個偏執、冷漠,卻又在某些瞬間流露出複雜情緒的男人,他也姓霍。難道硯秋和霍家有關係?這個念頭讓她渾身一震,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是啊,好像是姓霍。”院長奶奶點了點頭,努力回憶著,“我還記得,硯秋小時候來找你玩的時候,經常說頭疼,臉色也不太好。他家人說他身體不好,要帶他去國外治病,具體是什麼病,我就不清楚了。”
霍硯秋?顧盼兒的瞳孔驟然收縮,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霍硯秋……霍耀華……這兩個名字在她腦海中反複盤旋。她從未聽說霍耀華有兄弟,難道硯秋是霍老爺子外麵的私生子?或者是霍家的遠房親戚?
“院長奶奶,您確定他叫霍硯秋嗎?”顧盼兒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心臟狂跳不止,迫切地想要得到確認。
“應該不會錯。”院長奶奶肯定地說道,“他小時候來院裡登記過名字,我當年在檔案上記過,隻是後來孤兒院搬遷整理檔案時,很多舊資料不知道被放到哪裡去了,找不到確切的記錄了。對了,我這裡還有一張你和他的合影,是你們當年在銀杏樹下拍的,你要不要看看?”
院長奶奶說著,從藤椅旁的抽屜裡拿出一個陳舊的木盒。木盒是普通的實木材質,表麵已經有些磨損,邊緣也褪了色,顯然是陪伴了院長奶奶很多年。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盒,裡麵整齊地裝著一遝泛黃的照片,都是不同時期孤兒院的孩子們的合影和單人照。
她在裡麵翻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一張小小的合影。照片已經有些泛黃,邊緣也有些卷曲,但上麵的人影依舊清晰。照片上,年幼的顧盼兒紮著兩個羊角辮,穿著粉色的小裙子,笑得一臉燦爛,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她身邊的小男孩穿著一身白色的小西裝,眉眼間帶著一絲淡淡的疏離,卻緊緊牽著她的手,眼神專注地看著她,正是她一直珍藏在心底的那個身影——硯秋。
“你看,這就是你和硯秋。”院長奶奶將照片輕輕遞給顧盼兒,語氣中帶著懷念,“這張照片是那年秋天拍的,銀杏樹葉黃了,你們倆在樹下玩,我看著好看,就拍了下來。沒想到一晃這麼多年,你們都長這麼大了。”
顧盼兒接過照片,指尖輕輕撫摸著泛黃的紙麵,感受著上麵承載的歲月痕跡。看著照片上那個眉眼清秀的小男孩,她的眼眶再次濕潤了。這是她與硯秋唯一的合影,也是她童年最珍貴的回憶。
“院長奶奶,您還記不記得其他關於硯秋的事情?比如他的全名,他父母的名字,或者他家人的其他信息?”顧盼兒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期待,“還有……您還記得我親生父母的情況嗎?他們當年為什麼會突然出事?”
院長奶奶皺著眉頭,努力回憶著,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說道:“你的父母,我隻知道他們是做工程生意的,為人很好,經常給孤兒院捐款捐物。當年他們出事的消息傳來,我也很意外,聽說是車禍……”
“我想想……硯秋的父母,我好像見過幾次,都是很體麵的人,好像叫……”就在這時,院長奶奶突然捂住胸口,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喉嚨裡發出“咳……咳咳……”的劇烈咳嗽聲。
“院長奶奶,您怎麼了?”顧盼兒心中一緊,連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帶著哭腔,“您彆嚇我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院長奶奶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隻發出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身體軟軟地向一側倒了下去。
“院長奶奶!院長奶奶!”顧盼兒驚慌失措地呼喊著,雙手緊緊抱住院長奶奶,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聽到動靜的中年婦人連忙從外麵跑了進來,看到院長奶奶暈倒在地,也嚇得不輕,連忙說道:“快!快打120!院長肯定是心臟病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