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張了張嘴,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他作為總編劇,自認吃透了所有關於項羽的史料。
但他的研究,都停留在事件的複刻、性格的描摹。
他從未想過,要從這種俯瞰視角,去解構一個曆史人物的內心。
會議室裡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彙聚到了江辭身上。
魏鬆的目光灼熱。
江辭沒有回應導演的注視,反而將視線落回了總編劇李軍身上。
“李老師,史書記載,項羽收複彭城後,將劉邦掠走的財寶美人悉數收回,然後‘置酒高會,日夜歡娛’,對嗎?”
李軍下意識地點頭。
“對,出自《史記·項羽本紀》,這是史實。”
江辭笑了。
那笑容很淡,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力量。
“他收回的是‘他’的財寶,‘他’的女人。”
江辭的聲音不響,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這不叫戰利品。”
他的聲音頓了頓,然後吐出了讓李軍臉色瞬間煞白的四個字。
“這叫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
這四個字,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總編劇李軍瞬間懂了!
對啊!
彭城本就是項羽的都城!
那些財寶和女人,都是劉邦趁他不在,偷進家門的賊贓!
項羽現在,隻是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來而已!
這算什麼值得狂歡的勝利?
這根本就是一次失竊後的追贓!一次惱人的清掃!
這個解讀,太過刁鑽!
卻又精準到讓人脊背發涼!
江辭沒有停。
他繼續說:“所謂的‘日夜歡娛’,不是他在歡娛。”
“而是他高坐在王座上,看著他的將軍們,在為一場他看來理所當然、甚至有些無趣的清掃而狂歡。”
這個解讀,徹底擊碎了所有人腦海中那個橫掃千軍、不可一世的暴君形象。
這不是暴君。
這是一個因為無敵,而感到極致空虛的帝王。
人們忽然明白了。
司馬遷為何要打破“本紀記帝王”的慣例,為項羽單獨立傳?
或許,就是因為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這種超越凡俗的孤獨!
江辭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走到會議室前方那塊巨大的白板前。
拿起一支黑色的馬克筆。
眾人屏住呼吸,看著這個年輕人在白板上畫了一個簡單的金字塔。
他在金字塔的最頂端,畫了一個圈,寫下兩個字。
【項羽】
然後,他在旁邊標注。
——“無聊。”
——“俯瞰。”
緊接著,他在金字塔的底層,畫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圈,代表著那些狂歡的將士。
他在旁邊標注。
——“狂喜。”
——“欲望。”
——“分贓。”
整個過程,他沒有說一句話。
但這個簡單到粗暴的心理層級圖,比任何長篇大論都更具衝擊力。
它一針見血地揭示了那場奢華慶功宴背後,令人窒息的真相。
整個會議室裡,隻能聽見馬克筆劃過白板的“沙沙”聲。
角落裡,一直沉默的趙穎菲,雙眼亮得嚇人。
她像是夢囈般,輕聲開口,為江辭的理論補上了最後一塊拚圖。
“所以,在漫天的喧囂裡,虞姬是唯一能看見他眼中空虛的人。”
秦峰一直緊繃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端起麵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輕輕抿了一口,閉上眼,仿佛在品味什麼絕世佳釀。
沒看錯人。
這小子,是個妖孽。
“啪!”
一聲巨響!
魏鬆猛地一拍大腿,整個人從主位上彈了起來!
“好!”
“就是這個!”
“他媽的,就是這個感覺!”
他在會議室裡來回踱步,雙眼放光。
他停下腳步,環視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