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抬起頭。
那個腦回路清奇的江辭,消失了。
站在那裡的,是那個兵敗如山,被逼入絕境,滿身血汙、疲憊至極的西楚霸王。
他不再是江辭。
他就是項羽。
他的臉上沒有癲狂,沒有不甘,隻有一種燃儘了所有希望和生命力之後的空茫。
一種令人心悸的,徹底的虛無。
項羽環視戰場。
那些躺在地上的群眾演員,在他眼中,不再是領著盒飯的龍套。
而是追隨他出生入死,此刻卻已儘數倒下的江東子弟兵。
他仰起頭。
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悲愴長笑。
那笑聲嘶啞而低沉,不似宣泄,更像是一種內裡的崩塌,聽得人胸口發悶。
就在他笑聲落下的瞬間。
他的目光動了。
他精準地落在了片場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
落在了趙穎菲的身上。
在江辭的視野裡,或者說,在項羽的視野裡。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淡化。
冰冷的攝影棚,巨大的燈光設備,緊張的工作人員……所有的一切,都在褪色,都在遠去。
他看到的,不是那個穿著素色便服,戴著鴨舌帽的趙穎菲。
他看到的。
是那個在四麵楚歌的垓下大帳中,為他最後舞了一曲《劍器行》,而後血濺當場的女人。
他的虞姬。
她的幻影,就靜靜地站在那裡,隔著時空,隔著生死,正看著他。
這道幻影的出現,成了壓垮他意誌的最後一根稻草。
讓他徹底完成了從“求生”到“求死”的最終心理轉變。
敗了,無所謂。
死了,無所謂。
原來,她在這裡等他。
這一刻,是江辭獻祭式的表演。
更是角色本身,宿命的終點。
他緩緩轉過頭,不再看她。
他開口,說出了那句流傳千古的台詞。
“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
他的嗓音破碎、乾澀。
充滿了無儘的悔恨,與最後,那不肯低頭的驕傲。
話音落。
江辭沒有絲毫猶豫。
他反手握劍。
動作乾淨、利落、決絕。
那把剛剛還在被他研究“阻力感”的青銅劍,狠狠劃過自己的脖頸。
身體,轟然倒地。
“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烏江岸邊那片浸濕的泥土。
霸王,隕落。
……
“卡——!”
魏鬆那嘶啞到變形的吼聲,在許久之後,才艱難地響起。
整個片場,陷入了長達一分鐘的絕對死寂。
片場的眾人都被這場極致的、充滿了毀滅美感的悲劇表演,震懾在原地。
他們分不清戲裡戲外,隻是呆呆地看著那個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角落裡。
趙穎菲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淚水早已衝垮了理智的堤壩,無聲地洶湧而下。
她緊咬著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可身體卻因那股巨大的悲慟而劇烈地顫抖著,幾近站立不穩。
她看到的,不是一個演員完成了他的拍攝。
她看到的是她的霸王,在她的麵前赴了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