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尾是秦老太太的壽辰,秦挽知提前向謝清勻確認當日是否空暇。
隻是到了壽辰日,他還是缺了席。
準備出發的前半個時辰,一份皇宮裡的召令匆匆而至。謝清勻低眉與她致歉,秦挽知自然無法怪罪,命人另套一輛馬車。
壽宴上,無人問謝清勻為何沒來,所有人都默認這位丞相大人公務繁忙,不能趕至實屬正常,情有可原。
此等情狀,若是擱在兩年前將大相徑庭,不及次日,秦挽知和謝清勻夫妻關係破裂、秦家女下堂的言論就會甚囂塵上。
然而,兩年前的今日是空前的盛大排場——秦老太太逢七十大壽,前不久位列百官之首的謝丞相為其大辦了一場,京中多數勳貴世族送來祝賀。又過不久,秦挽知一品夫人的誥命文書下了來,秦家在那一年風光無兩。
銀發矍鑠的秦老太太慈容善目,耳聞秦挽知為夫解釋原由,不覺笑紋加深。
能有這門和世族謝家的親事著實長臉,且她這孫女兒爭氣,端莊嫻雅,德名在外,獲封一品誥命,誰提了不誇一句秦家家風清正,教子有方,使得秦家掙了許多清名。
至於那些酸倒牙的流言,隻當增味調劑來了。
眼尾笑意綿延不儘,秦老太太藹聲複道:“國事要緊,當以國事為重。”
四下附和聲起,輕輕揭過這茬,轉而是接連的祝壽,一派喜慶熱鬨。
老太太年歲高,身子撐不起長時候便感乏累,因而這場壽宴結束得早。
難得回秦府,宴後秦挽知留下,與母親陶氏在內室閒話。
她心裡惦念著秦母月前的頭暈之症:“阿娘,最近頭疾可有好轉?”
暈沉的腦袋如今輕快,秦母臉上泛了笑:“好多了,還得多虧仲麟費心思請了宋太醫,你要替我多答謝他。他官職在身,政事繁重,雖十數年,你為人妻者不能懈怠,須得體貼合度……”
往日說得多,這一下也順著脫口而出,半道突地停下來。秦母看了眼這些年與她愈發寡言的長女,麵容淡靜不顯情緒,每每這時就是如此,多年如一,讓人瞧不出在想什麼。
秦母肚裡歎了聲氣,擺手道:“罷了,你們兩口的事,娘相信你有分寸。”
秦挽知眼睫輕動,不自覺繃緊的背脊鬆了鬆。十幾年,她聽了太多母親的吩咐和叮囑,讓她牢記和謝清勻的門第之差,讓她臨深履薄,苦心經營這段陰差陽錯、不那麼相配的婚姻……不知何時變得煎熬異常,聽得心神麻木,滋味難解。
自她封了誥命,秦母似乎總算將心放下,在她麵前斂了這些話,甚少再提。但習慣哪裡容易改,像今日這樣突然談及又戛然而止已不是一次兩次,秦挽知知母親並非刻意,也無意延續這話頭,如往昔順聲應道:“我知曉的。”
母女二人皆靜了一息,顯得廊子裡或急或緩的腳踏聲越發清晰,後頭緊跟一聲著急:“二姑奶奶,您仔細腳下!”
秦玥知一襲茜色裙衫,由丫鬟扶著,未至門前,門已大開,秦母跨出門瞧見了風風火火的來人,兩眉微蹙:“快要做娘的人了,怎就學不會穩當!”
話中嗔怪不足,秦玥知嬉笑著扶上母親遞來的手,向秦母肩處歪了歪頭,拖長尾音叫了聲:“娘。”
秦母拿指戳了戳小女的額頭,說得無奈又幾分寵溺:“你何時能教人省心呦。”
秦玥知笑得眼彎,晃著秦母胳膊撒嬌一聲,抬眼看到許久不見的長姐,臉上格外開心,叫了聲阿姐,說道:“方才過院子正巧遇到了大嫂,領著徽姐兒去了花園。”
“投壺射箭去了。”秦挽知語帶笑意。家裡的小輩聚在花園中投壺,五歲的謝靈徽在屋裡待不住,跟去湊熱鬨。
“聽娘說你近日胃口不好,細瞧著是消減了幾分,這兩日在家中可感覺好了點?”
“好多了,家裡的飯菜合我口味,阿娘已讓人抄了份菜譜,回去我就命家裡的廚房照著做。”
這一胎頗為煎熬,六個月都時不時還在害喜,秦玥知坐在軟榻上皺起臉,無不羨慕:“還是言哥兒和徽姐兒乖巧。當初阿姐隨姐夫丁憂回老家,路途遙遠,舟車勞頓的,幸好言哥兒懂得心疼娘親,在肚子裡乖乖的不鬨人。我這個倒好,還沒有出來就像個混世魔王,淨來折騰我這個娘了。”
秦挽知很少再想從前的事,冷不丁提到十幾年前的事情,她有幾分恍惚。謝鶴言懷的時候不好,公公去世,一行人回祖籍宣州,因水土不服這才得知竟意外懷了身孕。本朝重孝,禮法規定,居喪不得同房生子,雖然並非喪期有孕,但輿論難預,這關節怕影響謝清勻聲譽仕途,謝鶴言差一點不能見世。事中坎坷不能為他人道,秦挽知亦素來不是報憂的性子。
“呸呸呸什麼混世魔王!你啊,都要做母親了也要收斂收斂小孩子脾性。”秦母撈過小枕放到秦玥知腰後,聞言一徑攆著話壓低聲,止不住嘮叨。
兩年前秦玥知小產過一回,這次終於又有了身孕,兩家都是細心嗬護,緊張萬分,如今已足六個月,好容易到了這個月份,不到平安生下那一刻都不能落下心中的石頭。
在秦母盯促中,秦玥知隻好呸呸幾聲,連向老天收回將才的話,俱不做數。
這一下,把秦挽知的神思拉了回來,她不露聲色,輕巧錯開了話鋒,莞爾道:“靈徽要是聽到你這話,尾巴能翹到天上去。”
秦母也感慨:“徽姐兒的性子不仿爹不肖娘,也不知怎地,兩個行止莊敬的爹娘生出個恨不得上天下地的孩子。”
秦玥知笑,挺著胸膛指了指自己:“像我這個姨母,我小時就是這般心思。”
秦母睨過一眼,揭穿她:“你小時是有賊心沒那賊骨。”
秦玥知從小患有心悸之症,於秦母身邊悉心照料,閨閣中多待了兩年,二十才出閣,嫁給了父母雙亡,拖帶一幼妹的武舉探花韓寺。
秦玥知嘟了嘴,挽住秦母的胳膊,“那不是有娘和阿姐在嘛。”
秦挽知溫柔寵笑著應,秦母慣縱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女兒,心裡熨帖,這般年歲,兒女儘在身畔已是大福氣。驀地,她想到什麼,說起來是親上加親的好事。
“謝六郎和韓家娘子的親事可有著落了?”
謝家六郎謝維胥,謝清勻的親弟弟,秦挽知的小叔子,韓家娘子韓幸則是秦玥知的小姑子。
這事婆婆交給了她,謝維胥也是她看著長大,秦挽知頗為上心:“兩人小時候見過,大了不算熟悉,這種事還得兩個人相看,下個月西郊賽馬,正是年輕人熱鬨的時候,兩人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