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割裂,她其實也很貪心,她喜歡她的小家,並不想輕易放棄,即便偶爾會有尖刺冒出將她刺傷。
是否,遠離了那些聲音她能更好過一些?
夜色漸深,錦帳中謝清勻將她攬入懷中,手臂收得那樣緊。溫熱的唇輕觸她的發絲,兩人就這樣靜靜相擁著,沒有言語,唯有交纏的呼吸、心跳,在寂靜裡交換著溫度,感知著彼此的存在。
林經義一整天心神不寧,如同懸絲,至有人來找他,言謝丞相請他過去時,心頭那根絲線“錚”地一聲終是斷了,直直向下墜去。
腿腳沉重如縛巨石,每一步都踏在虛空裡,他勉強穩住步伐,踉踉蹌蹌地來到屋裡,林經義故作鎮定,拱手行禮道:“謝大人。”
謝清勻伏案批閱文書,眼未抬,邊閱書牘,邊淡淡一聲:“可是你的主意?”
林經義腦門瞬間沁出冷汗,上前半步又硬生生止住,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意:“大人明鑒……家母歸家後已與下官細說,她、她當日隻是在宴上與老夫人相談甚歡,一時忘了……”
“此話,”謝清勻打斷他,擱下筆輕置於案,清淩淩睨著他,那目光如同寒潭映月,直照得人無所遁形,“你自己可信?”
林經義隻覺得投來的視線如有千鈞,壓得他抬不起頭。
“你平日辦差,尚算勤勉。然治家不嚴,縱容親眷,立身不正,心存僥幸攀附之念。前次已給過你一次機會,還想再犯?”
謝清勻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打在林經義心頭。話音甫落,林經義後背已是冷汗涔涔,他深深揖下,幾乎將身子折成兩段,急聲。
“下官不敢!萬萬不敢!是下官管束家人不力,一時糊塗,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下官日後定當嚴加約束,絕不再犯!”
謝清勻靜默片刻,目光掠過他慘白的臉,並未叫起,隻凝視著他,緩緩問道:“除此之外,你們,還做過什麼?”
“沒了!真的再無其他!”林經義猛地抬頭,對上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又慌忙垂下,咬牙起誓:“下官願以性命擔保,再無隱瞞!”
書房內一時寂然,林經義虛脫地踏出門,雙腿發軟險些癱跪下去。
謝清勻再看不進去,隻後悔當時沒能直接拒絕林經義,將荷花糕帶回了家,扯出了這些事端。
第一日,謝清勻在林經義極力推薦下嘗了一塊,並不十分合口味,亦不習慣在公務時吃閒食。第二日林經義給同值的他多帶了份,下值時他忘得乾淨,誰知被林經義追上,將忘記的食盒重新遞給了謝清勻。
盛情難卻,謝清勻想起秦挽知愛吃糕點,習慣性地帶回了家。
怪他近期勞心分神,未能及時察覺異樣。
謝清勻靜心不下,到宮門口遇到秦父,他想了想過去詢問。
“母親與四娘似有心事,近日心緒不佳,父親是否知曉一二內情?”
秦父大掌一揮,輕鬆自在並無在意:“婦人家難免有些小性子,你不必為她們擔心,母女兩個人哪還能有隔夜仇?”
避重就輕的言論,謝清勻聞聲不言,見問不出什麼,大哥秦原也往這邊兒來,遂告彆。
秦原朝謝清勻揖禮,道有空對弈飲酒。各自到馬車,秦原聽到了方才謝清勻所問,也有困惑:“娘這些天悶在屋子裡,甚至比前些日情況還要嚴重,也就周家舅婆來了她有點精神,爹,她和四妹到底怎麼了?”
秦父不耐煩,拂袖拔高聲音:“能有什麼事?這麼多年都相安無事過來了,偏如今就不行了?”
這話細品內容可就多了,秦原也不說話了。
秦父:“幸而仲麟對四娘情義深重,哪裡還能找到比謝清勻還要好的夫君?日子過成這樣談何容易,總算能有好日子過了,才過幾年,就不能安生。”
晚上有小席,早年周榷在京時有三五國子監好友,其中徐昂的堂哥在其中,因徐昂之故,謝清勻與周榷曾見過幾麵。
此番周榷擢升留京,自然攢席慶賀,謝清勻思忖再三,還是選擇了赴宴。
謝清勻這次來的身份卻有變化,見有人不知,徐昂解釋:“謝丞相的夫人與周榷說來還有些關係,雖遠了點,也是舅甥。”
十幾年前的事,也沒有見過真容,甚至名字都沒能從周榷嘴裡套出來,早已不記得。
徐昂堂哥對藍袍男子道:“你也知道她的,她來過一次國子監。”
藍袍皺眉深思,恍然拍桌道:“記起來了,那次來國子監給周榷送衣服的姑娘?”
“正是她。”
藍袍豁然開朗,目光逡巡在少言的謝清勻和周榷身上道:“我記得謝丞相那時也在場,你們有緣分呐,同窗師兄弟之誼一朝成了親戚。”
尾音漸無,說著咂摸出彆樣,不對啊,他怎麼記得周榷喜歡他那外甥女呢。
記得那時幾場雨下來,突然降溫,周榷得女郎天冷送衣,拿著衣服笑得那叫一個開心,特地在他們麵前顯擺,其中就有意外和他們一起的謝清勻。
要真是這樣……
藍袍覺出不對,品出幾絲怪異,立時噤言。
徐昂卻依舊回憶,道:“那衣服熏得清香,我記得謝大人還問了一句。”
淺啜飲酒的周榷抬起眼,彆人不記得那是什麼香,他記得,有人比他更知曉。
指尖輕轉著白玉酒盅,眼尾掠過那道青影,周榷慢悠悠道:“是,我給挑的香,她很喜歡。”
話落,玉箸叩在青瓷碟上發出清響,謝清勻溫潤眉目驟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