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秦母隱隱給他一種古怪之感,謝清勻並未在意,自如問:“母親不若留下用膳?”
秦母擺手拒道:“不了,時候不早,這就該回去了。”
由此隻好就此彆過,秦母和秦玥知上了軟轎離府。
這次母女見麵不似前兩回,謝清勻以為兩人說開了心事,與秦挽知同行進院,帶了幾分遲疑,溫聲問:“明日,要不要去國子監?”
上次謝維胥和謝鶴言回家,特意又問了她,得知臨時去見了秦母的答複才放下心。不知為何,兩人沒再要求,正逢秦挽知精力缺缺,便也忘了這回事。
謝清勻乍然提及,還是在這種時刻,秦挽知實際上有些抵觸。一下子能回想起來的是那般的不夠美好。
沉吟間隙不過幾息,謝清勻有所察覺,開口想將這話揭過去,音節未出,秦挽知已道:“靈徽上次還嚷著要去,一起去吧。”
四目相望,那雙杏眼中盛著和靜,謝清勻身體裡某根繃緊的弦輕輕一顫,忽而放鬆。
他好似看懂了什麼,輕輕地捧著想要仔仔細細地確認,在心裡反複了幾個來回,終於得以稍稍喘息。
“好,”他音色裡是浸著新茶般的溫潤,“我去安排。”
壽安堂。
王氏斜斜支頤,簾子輕響,她睜開眼,打聽消息的慈姑去而複返。
“她們已經走了。”
“嗯。”以手撐著額,王氏思忖,“以前可是沒有過的事,著急忙慌的。”
“許是家中有事?”
王氏挑了挑眉:“那敢情還是大事,不然她家小女兒挺著大肚子也要過來?”
想著,王氏坐直了,眉心微蹙:“我總覺得有蹊蹺,慈姑,想一想前段時間仲麟他們夫妻便有些古怪。”
“大爺說得乾脆,無意於林氏女。但也許因這事夫妻倆有些鬨彆扭也未可知,如今不也是好好的。”
王氏抿唇,秦家人說起來已算是不錯,沒有死皮賴臉偷占便宜,強求著給予好處。
但大概門第不同,小門小戶出來的就是叫人喜歡不起來,相比秦家父母而言,她反倒還更覺得秦挽知好得多。
顧念著體麵,這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樂意不能拿到台麵,王氏隻好甚少與他們打交道。
王氏重新躺回去,懶得想他們家的事,隻道:“平日裡留意著點兒。”
翌日,跟著謝靈徽和湯安,四人前去國子監。
謝靈徽的手臂練武時受了點兒輕傷,秦挽知特命小灶煨了桂圓紅棗茶,又燉上黃芪乳鴿,將養歇了兩日已無大礙。
今早她拆了繃帶,恢複了生龍活虎,如初生小鹿般奔去馬廄看馬,跟著馬夫套車係轡,興致勃勃地一點也閒不下來。
秦挽知和謝清勻相攜而至時,謝靈徽已經領著湯安在馬車裡捧著甜水喝了。
一路上謝靈徽眉飛色舞地講述她學的招式,要不是馬車廂內空間不足,大有舞上一劍的衝動。
“不僅師傅,就連三叔公都誇我了呢,說我有天賦!不信你們問安弟,那時他也在西跨院,就在三叔公旁邊。”
湯安點點頭:“對的,靈徽姐姐很厲害。”
謝靈徽笑出兩顆瑩潤虎牙,挺著身板微微晃悠,很是高興得意。
古靈精怪的,秦挽知心都看軟了,小姑娘突然想起什麼,忽轉向父親,黛眉輕擰:“阿娘看過我舞劍,爹爹沒有。”
謝清勻輕撫女兒鴉發,眉宇舒展,漫開寵溺:“是爹爹的不是,等下次我一定去看。”
謝靈徽皺起秀氣的眉毛,瞬息又展開:“那時候你都上朝走了,算啦,下次我就勉為其難單獨給你舞一遍。”
她依然是明晃晃的開心,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微抬下巴,轉頭誇起來湯安:“安弟也很厲害,他是幾個弟弟裡最厲害的,紮馬步堅持得最久!”
湯安被誇得不好意思,他們堅持得時間都很短,他隻是略長了一點點而已。
秦挽知揉了下他的腦袋,溫柔欣慰道:“既然都這麼厲害,那就待會兒去街上,好好挑幾樣自己喜歡的犒勞一下。”
車簾外漸聞人聲,國子監朱漆匾額已映入眼簾。
秦挽知沒有下馬車,謝清勻和兩個孩子去接人。
這是謝清勻第一次經曆這個視角,馬車旁等待的角色。
目之所及,可以看到國子監的匾額,看到泮水湖邊的涼亭映和著垂柳與粼粼湖麵。
謝清勻時常會回想那段國子監的時光,雖然不至半年,卻刻在腦海深處。
他記得秦挽知第一次來國子監找他,穿著深青色纏枝蓮紋的衣裙,月白豎領襯得玉頸纖纖,雲鬢間隻簪一支素銀梅花簪。
她總是早早候在馬車旁,秋水明眸緊緊望著國子監門闕,生怕錯過他的身影。
彼時,他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將近四個月的相處,使他們相對不再那麼陌生。
她將帶來的東西一一給他,和聲說著話。
一聲聲由著春風送進耳中,謝清勻覺得很奇妙,竟然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後來,她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問他能不能常來看他,眼眸裡藏著些微的局促和不安。等他同意了,那雙眼睛輕快地彎了彎,她向他道謝,此後記在心間,均付諸行動。
每次來會給他做些吃食,或是帶來親手編織的繡有青竹的筆袋,亦或香囊、手帕。
她好像什麼都會,還能做得十分出色,不知哪一次起,他開始期待下次來她會帶來什麼。
他們的話並不多,坐在涼亭裡,她會攀著欄杆望著被風吹皺的湖麵,寬縱地任清風拂亂了她精心梳理的鬢發。湖水靜靜流淌,他們偶爾交談三兩句,沒有人提及離去。
那段時間她的依賴也顯而易見。在家中,她會尋找他,會拿柔婉中帶著一絲懇求的眼神望著他,希望答應她在他身側待著,她也會在他身邊展現出略微放鬆的姿態。
自此,那原隻縈繞著墨香的書房,多了另一道特彆的存在。她默默在一旁,拈著鬆煙墨錠,不疾不徐地為他研開清墨,或是與他一同看書,書房裡安靜得隻有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
春寒料峭的深夜裡,她踩著月色,迎著暖色的燭燈突然出現,端來一碗溫熱的羹湯,瓷碗捧到他手邊時,暖意透過指尖慢慢延展。
她不吝誇讚他的溫潤和學識,交付了他珍貴的信賴。
於謝清勻而言,國子監承載著無可複製的回憶。
謝清勻回首看向停駐的馬車。但就如同當初她不再來國子監找他一樣,國子監早已成為秦挽知不願回想的往事。
送走了周母,秦母喝口茶,看著桌麵上放著的周母整理來的名冊,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京城適齡閨秀的姓名家世。
心頭一旦豁然開朗,過往種種便如走馬燈般在眼前輪轉。秦母心裡怎樣都不能安穩,越想越覺如坐針氈,唯有和離、不若就此和離。
秦母喃喃:“周榷其實不錯,和離之後,若能撮合也算是重歸正途。”
李媽媽訝異:“您不是說,四姑娘沒想好嗎?”
秦母唉聲,幾多懊悔:“琴韻,我越想越覺得自己錯得離譜,和離了好,早該和離的,何至於拖到現在沉屙痼疾,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