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陰沉沉的。
雪聆很少睡得如此舒服,實在不想醒來,但她不得不起。
昨日李叔和她說書院缺人,問她要不要去做幾日的活兒,她應下了。
出門前,她想起從救下辜行止開始他沒沾半顆米,照常像昨日那般熱了昨夜沒吃的粥給他。
辜行止沒接,抬手摸去,碗口殘缺,連箸與勺都沒有。
雪聆急著去書院見他隻碰不接,便將粥放在矮櫃上,再三囑咐餓了一定要吃,隨後沒再管他背著裝著乾糧的布袋出了門。
瓊玉般的青年在她離開後坐從榻上坐起身想下地,奈何手腳無力就放棄了。
項圈仍在,辜行止仰麵而躺,下頜輪廓冷豔,被蒙住的臉上看不清神情,手指撫摸頸上禁錮得很緊的鐵皮圈。
她怕他會離開,鐵皮圈不曾取下,就如昨晚一樣,防止他會趁她睡著而離開,特地將鏈子的另一端攥在手中。
她是真將他當成狗在養。
另一邊。
雪聆差點就要來遲了。
書院每年冬季過後,初春便會重新翻修園林,裁剪枝葉這件事還是頭次落在她的頭上,許是柳夫子昨日遇上李叔,聽了李叔的話,覺得她可憐便將這種輕鬆的好活兒留給了她。
雪聆很感激柳夫子。
她來時柳昌農已在教書。
今日他們沒在室內,而是見春綠,在園林外齊齊席地而坐談詩論道。
雪聆卷著褲腿,赤足踩在冰涼的荷花池裡,聽見他們念的聽不懂的詩,忍不住頻頻看去。
好幾次看見柳昌農,雪聆的嫉妒又忍不住冒出來。
柳昌農生得清雋,身上的書生氣比荷花池邊的垂柳都溫雅,學問又做得好,聽說連知府都有意招他做女婿,他隻要答應知府就能一躍成為富貴人。
若是她是男子,這種天大的好事輪上她就好了。
她越羨慕嫉妒,手中的活兒乾得越好,恨不得從荷花池裡掏出幾個銀元寶,她悄悄揣在懷中就能成為富貴人。
不過銀元寶她沒掏出,倒是掏出了一塊殘缺的玉佩。
雪聆低眸打量手中還有汙垢的玉,彎腰仔細將殘玉洗乾淨。
玉質光滑透徹,碧綠如湖,是一塊極好的玉。
即便是一塊殘玉憑借這等好材質,拿去當鋪也能典當好幾兩。
天降富貴。
雪聆眼都亮了,欲往懷中揣,忽然想起來時聽一起乾活的人說,柳夫子去歲丟了一塊家傳寶玉。
這應就是那塊玉罷。雪聆撚著指尖的殘玉猶豫不決。
她窮,恨不得撿到什麼都能典當換成銀錢,有錢了就能將下雨會漏雨的屋頂翻修了。
雪聆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忍痛割愛,苦著臉裝驚喜和身邊人訝然道:“這是什麼東西?”
同在一荷花池乾活兒的婦人圍過來,七嘴八舌說著許是柳夫子去歲丟的那塊玉,讓她趕緊去問問柳夫子。
雪聆不想去,她怕舍不得這塊玉,為難道:“我還有點活兒沒乾完。”
一婦人主動擔下此任。
雪聆依依不舍的將攥在手中都發燙的玉佩給她。
恰逢柳昌農放休,婦人揣著玉佩過去。
雪聆眼巴巴地盯著不遠處的兩人,心中祈禱那塊玉萬萬不要是柳夫子的,這樣她就能拿回來。
不知那婦人和柳昌農說了何話,他接過玉佩後朝雪聆的方向看了眼,似在向她道謝,隨後將玉佩彆在腰間。
真是柳夫子的。
雪聆一時間喪失了乾活的力氣。
她一下午就如掉錢般蔫耷耷沉浸在後悔中,直到領工錢時才恢複些精力。
因為發工錢的人偷偷多塞給了她幾文,還與她說:“柳夫子給的。”
“柳夫子給我這些作何?玉佩本就是他的,我隻是碰巧拾到還給他罷了。”雪聆說著,歡喜將銅板放好,唇角揚著笑,陰鬱的麵容都多了幾分明媚。
給她工錢的人笑了笑。
雪聆沒去探究他是不是在嘲笑她虛偽,玉佩是她拾到的,她本就該收這個錢,若非她大方地給出去,她還能得更多。
雪聆一下午丟錢般的鬱悶終於散了,見天色不早,欲歸家。
她剛踏出幾步,身後忽然響起青年如頌詩書的溫潤聲。
“雪娘子留步。”
雪聆下意識轉頭,見方還在教書育人的柳昌農正步如柳風朝她而來,腳下一下就似紮了根,直挺挺的杵立原地睜眼看著他走來。
柳昌農慶幸:“還好雪娘子沒走遠。”
雪聆與他猝不及防對視上,臉上的明媚情不自禁隨著低頭而斂下,講話有些磕磕絆絆的怯意:“柳、柳夫子找我?”
柳昌農一笑,莞爾道:“嗯,特地來感謝你方才拾到我的玉佩。”
“不……不客氣。”她垂著頭,厚厚的齊眉穗兒讓半張臉都藏起來,一截消瘦尖下巴仿佛要埋進鎖骨,露出的耳廓瞬間充血。
柳昌農似想起什麼,將手中昨日買的炒栗子遞給她:“對了,聽李大夫說你喜歡吃炒栗子,這個給你。”
雪聆甚至都沒有聽完他的話,腳下止不住地往後退,不敢接他送的東西,“不、不必了,夫子,我是應該的。”
柳昌農定要給她,最終她推拒不了,茫然地抱著一包炒栗子,悄悄從發縫中窺視他塞給她便轉身離去的背影。
直到他離遠,雪聆緊繃的清瘦肩胛驟然鬆懈,亮著眼看懷中的炒栗子,小心翼翼地剝了一顆放進嘴裡。
加糖了。
雪聆心情好了,滿嘴甜蜜,抱著炒栗子往家歸去。
然而當她推開臥室的門,看見矮櫃上放著沒被動過的粥,好心情戛然而止。
傷還沒好的青年已沒再躺在榻上,而是坐在榻邊手指勾著垂掛的鏈子,一襲粗布麻衣也難掩他白玉般透徹的美麗皮相。
雪聆杵在門口,他似察覺她遲遲沒進來,抬首朝她的方向轉去,仿佛能透過蒙眼的白布看見她。
雪聆現在很生氣。
他還是沒吃,今日已是第三日了。
雪聆抱著炒栗子闔上門,站在他的麵前,質問他:“為何不用飯?”
辜行止露出了微笑:“不想。”
“你真不聽話。”雪聆冷哼,扭頭看向矮櫃上的白粥,放下炒栗子便端起粥喝了一口。
已是第三日的粥雖沒那般酸,但有些稀,灌進喉嚨直凍到她的心口。
她堅持喝完了整碗粥,決定餓他,他實在太不聽話了。
喝完冰涼的白粥,雪聆揣上炒栗子就坐在他的身邊開始剝。
炒栗子的清香散在狹窄的房中,她刻意的咀嚼不甚文雅,辜行止眉心微蹙,往一側似移了些。
雪聆挑著眼看他,見他往旁移,當他嫌棄自己對他越發不悅,放下炒栗子本是想揪他脖頸的項圈,但將人拽到眼前又聞見了從他領口散發出的香。
她目光微癡,力道不自覺鬆了些,雙手順著項圈環上他清雋透白的脖頸,歪頭讓鼻和唇蹭著他。
辜行止不喜被這種觸碰,偏頭躲過,但她緊隨又會貼來,坐在旁邊的臀也抬著坐在他的身上。
“不許移。”雪聆悶聲悶氣地威脅他,“不然我等下咬你脖子。”
“咬這裡哦。”她指腹點在他凸出明顯的喉結上。
辜行止沒動,雪聆麵色潮紅地膩在他的腿上,雙臂勾著他喘息紊亂地嗅聞。
女人濕軟的鼻息若有若無地覆在他的頸項上,比回南天的潮都黏得渾身不適。
為了防被她勾下去,辜行止單手撐在榻沿,微微俯著身,麵上神情清淡得好似身上並無人,狂熱地勾著他在瘋狂嗅聞。
雪聆每次聞見他身上的香總有不夠的瘋狂,可又不得其意如何才能緩解喉嚨的乾渴,不會兒就渾身發軟地癱在他的懷中喘氣。
待好不容易緩過,她撩眸見他不動如山的疏離姿態,不悅地拽了下他的耳垂:“不吃便睡。”
他冷淡回了聲‘嗯’。
還真不吃啊。雪聆氣呼呼抱著他睡覺。
雖她有意想餓不聽話的辜行止,但清晨出門時她還是將早上吃的剩飯,放在房中才出門去書院乾活。
她今日心不在焉,一心想著幾日沒吃半粒米的辜行止,一到發完工錢便想歸家去。
孰料今日她又遇上了柳昌農。
“雪娘子,你現在可急著歸家?”雪衣書生似尋她有事。
雪聆忙不迭搖頭,溫吞小聲:“不著急,不知夫子尋我何事?”
她耳尖又紅了。
柳昌農見她每次都這般怯弱老實,語氣也不免放輕:“無甚大事,就是想要問問你,若是有空,能幫我整理書嗎?我會付你工錢。”
雪聆很想幫他,就是他不說後麵一句,隻要他開口她便會點頭。
但現在很多人,她們都因柳夫子主動找上她,而朝她投來詫異的目光。
書院有很多人喜歡柳夫子,但柳夫子從昨日便對她很不同,即使她不看去,也能猜到那些人在羨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