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白磷。
凱瑟琳恍然。
“內森太太,”她低聲問,“你曾經……是在火柴廠工作過嗎?”
內森太太點燃煤油燈的燈芯,吹滅火柴,訝然扭頭。
“是的,小姐,你怎麼知道的?”她問。
說話時她儘力不去正眼看凱瑟琳,生怕自己畸形的麵孔嚇到幾位未婚小姐們。
這樣的遮掩讓凱瑟琳心裡很不是滋味。
十九世紀的火柴廠,生產的是白磷火柴。白磷帶有劇毒,在火柴廠工作的女工,時間長了,都會因磷中毒出現掉落牙齒、骨頭病變的症狀,嚴重的甚至會威脅生命。內森太太就是標準的磷毒性頜骨中毒後的模樣。
凱瑟琳知道這種病,還是因為在做調查記者時,接觸過類似的病例。
當時她就查閱了資料,磷中毒與塵肺病,是維多利亞時期殺死底層工人的諸多職業病中,最具代表性的兩例。
一直到十九世紀末,在婦女運動和工人運動的展開下,經過抗議、罷工,英國才頒布法案整治,含有劇毒的白磷火柴才退出曆史舞台。
“之間我和孩子他爸在倫敦工作,”內森太太低著頭,將家中唯一一盞煤油燈放到桌前,“我生病之後,被工廠開除了,索性就回到了鄉下。薩裡鎮的工資雖然不如倫敦高,但住在村子裡,花費也不高。”
凱瑟琳抿緊嘴唇。
她想,新案子的思路大概有了。
原本凱瑟琳的想法是,那封寄給古多爾爵士的信件,來自他的老友,或者恩人。
這樣即便自詡罪犯,安心服刑的爵士,也不得不主動向偵探貝爾尋求幫助,請他代替自己去查案。
但凱瑟琳並沒有確定下來思路,因為這樣到底案件的中心還是古多爾爵士,貝爾的主觀能動性不足。這就不符合凱瑟琳的目標了。
誰來寫信,能讓古多爾爵士無法拒絕,且富有正義感的偵探,也願意去幫忙呢?
不一定非得是朋友。
若古多爾爵士拿到手的,是像湯姆這樣的男孩,寫的歪歪扭扭、滿是病句的求助信呢?
相信悲憫且為自己犯下殺人罪責始終愧疚的古多爾爵士,是決計不會袖手旁觀的。
想到這兒,凱瑟琳的想法逐漸明確。
——做不到像查爾斯·狄更斯那樣,一書促使社會變革。但活生生的案例在眼前,為什麼不寫到故事中?
沒哪個作者能閉門造車,身邊的一切都會是素材和靈感。
尤其是偵探小說需要真實的細節,就像是《福爾摩斯探案集》若無生動的描寫,也不會將大名鼎鼎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刻畫的栩栩如生。
試試看吧!
凱瑟琳收斂思路,溫聲出言,“內森太太,請放鬆對待我們,若是你身體不適,回臥室休息也好。”
磷中毒也會影響喉嚨和呼吸道,內森太太的聲音非常沙啞,她更需要臥床休息。
看出凱瑟琳的體諒,內森太太流露出感激之色:“謝謝你,凱瑟琳小姐。”
話音落地,剛跑出門外的小湯姆,又風風火火跑了進來。
“媽媽!”他拎著一籃筐蔬菜跨過門檻,喜氣洋洋道,“今天真好,你看看誰來了!”
內森太太和三位小姐同時向門前看過去。
觸及到進門的高大身形時,瑪格麗特“蹭”的一聲站起身來。
她動作太大,破舊的椅子發出“吱呀”巨響,叫門外的人身形一頓。
而後卡爾·本森上尉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漂亮的眼睛看向瑪格麗特。
那一瞬間,世界幾乎都停頓了。
二人四目相對,怔怔地看向對方,好像周遭的人和物都完全不存在了一樣。
看的凱瑟琳……當場失笑出聲。
她輕輕一笑,瑪格麗特猛然回神。
意識到自己失態,羅斯金家的大女兒鬨了個大紅臉,趕忙低頭:“本森上尉,你怎麼來了?不、不對,福克斯先生身體怎麼樣了?”
殊不知她這幅臉蛋紅撲撲的模樣,在本森上尉眼中更是美麗動人。
“我的舅舅身體已經好轉,醫生說他已經可以下床散步,出門透透氣對他也有好處,”他愣愣看著瑪格麗特,“那,那你呢……?”
凱瑟琳微挑眉梢:“不對吧,本森上尉,我姐姐又沒生病,你問她做什麼?”
本森上尉一個激靈,自覺失言。
他趕忙看向雀躍的小湯姆。
“我來時去了一趟醫院,為內森太太拿了些止痛藥,”本森上尉彎腰,拍了拍湯姆的腦袋,“如果她痛的實在是太厲害,臨睡前就讓她吃一顆,好嗎?”
湯姆很是感動:“謝謝你,上尉!你和羅斯金小姐都是好人。”
凱瑟琳敏銳地開口:“你已經來過很多次了,上尉。”
本森上尉點頭:“我看湯姆家境不好,有些不放心,之前抽空來過兩次。”
不止救了男孩,還惦記著他一家,甚至能力所能及地拿藥、幫忙。足以可見卡爾·本森有一顆熱忱心腸。
哎呀,怎麼看怎麼和姐姐相配。
凱瑟琳忍不住偷偷嗑了一把糖,而滿屋子的粉紅泡泡中,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安妮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
她也不傻,不是沒發現本森上尉一進門,瑪格麗特的表現和平日完全不一樣。
光彩照人、性格開朗的長姐,什麼時候有說話磕磕巴巴的時候?她喜歡上尉!
但——
瑪格麗特早就訂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