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著疲倦的身軀起床,在熟睡的小崽額頭印下一吻,而後慢騰騰地去開門。
門外,顧野笑眯眯看著她,端上來一件繡金喜服。
楚黎隻隨意掃了一眼,便看出那衣裳至少價值千金。
這些魔頭還真有錢,不知道打家劫舍了多少人。
“恭賀夫人大喜,往後還望夫人多多提攜。”他客氣地朝她拱手,而後帶著些許戲謔道,“婚事馬上開始,從今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楚黎默然地接過那喜服,將房門在顧野麵前狠狠摔上。
顧野吃了個閉門羹,不氣不惱,笑吟吟地又敲了敲門,“一定得換啊,不然主子會親自來。”
雖說他還是不理解主子究竟喜歡楚黎哪裡,不過,自從見到楚黎殺人,他倒是改觀不少。
下手乾脆利落,夠勁兒。要是脾氣再厲害些,彆整日哭哭啼啼就更讓他順眼了。
屋裡,楚黎沒好氣地將喜服扔在桌上,忽聽床頭傳來小崽弱弱的聲音。
“娘親,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再睡會吧因因。”
她沒有告訴小崽他即將會多一個殘忍無情的混賬繼父,楚黎也絕不允許因因喊無名父親。
無名也配?
一個下流齷齪人人喊打的魔頭,根本不配成為她的孩子的父親。
她討厭魔頭,一想到自己要嫁給無名,胃便抽搐欲嘔。硬要說理由的話,大概是因為無名跟她的脾氣太像了,愛裝無辜,還陰險不要臉。
楚黎驀地垂下眼睫,目光落在那鮮豔奪目的喜服上,衣擺繡著展翅銜枝的七羽鸞鳳,燙金的絲線縷縷穿插在袖口衣襟,鑲嵌著珊瑚琉璃翡翠各色的寶珠。
指尖懷念地撫上,楚黎怔忪良久,緩緩伸出手將那喜服攤開鋪平。
好漂亮。
跟她嫁人那天穿的衣裳很像。
半晌,楚黎望著鏡中身穿喜服的自己,出神許久。
她像小女孩般嬌俏牽著裙擺,小心翼翼轉了一圈,低低笑了聲,又很快收斂笑容。
門外傳來顧野逐漸急躁的催促聲,楚黎看著鏡中的自己,抿緊唇瓣,揉了揉眼睛,將那尊牌位輕輕擱在鏡邊。
我又穿這身漂亮衣服了。
商星瀾,好看麼?
*
難得的大晴天,萬裡無雲。
商星瀾坐在小院,持著剪刀行雲流水地剪開紅紙,破碎的紙片一片片墜落在足靴邊,掌心最後隻剩一枚筆畫利落流暢的囍字。
他滿意地掀起那張囍字,輕輕貼在小窗上。
指腹在紅紙輕輕拂過,唇畔揚起些許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弧度。
七年前,他也是如此立在窗邊,望著花窗上的囍字。
三叔說他們終於找到了天陰之女,還叮囑他大婚時幾個平日不對付的家族也會來,讓他千萬不要出了岔子。
可惜那日還是出了些差錯。
婚事太過倉促,所以那是商星瀾第一次見他的妻子,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不知道她是什麼性格,隻知道她的名字叫阿楚。
阿楚的繡鞋底子有些高,喜婆牽著楚黎前來拜堂時,她戴著赤色喜帕,走路顫顫巍巍,磕磕絆絆。
他全程盯著她努力而笨拙的姿態,心中碎碎念著,千萬穩當,不要摔倒,很棒,很棒,走慢一些沒關係……
阿楚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每一步都好似斟酌許久才落下腳,小心翼翼的,就在即將走到他麵前時,商星瀾剛鬆了一口氣,便見一隻酒杯橫空飛來,仿佛掐算好時間般,正正好滾在楚黎將要落腳的位置。
他神色驟變,剛要去阻止,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阿楚重重摔在了地上,喜帕滑落下來,露出一張驚疑不定慌亂無措的小臉。
少女青澀的臉頰上畫著不合適的紅豔妝容,表情也因為憤怒和委屈也變得更加難看。
商星瀾登時愣在原地。
那張臉,他見過的。
很多年前,一個小女孩狼狽地站在他麵前,伸出滿是傷痕的手,膽怯得連頭也不敢抬起來,隻顫抖著遞上一隻碗。
“聽說你這施粥管飽,我能再吃一碗麼?就一碗。”
許是因為年齡相仿的緣故,他格外難受,命人多給了她一碗,還塞了些錢財銀兩。
結果第二日,再也沒見她來領粥。
聽人說,是因為幾個男乞丐將她痛打了一頓,搶走她身上那些銀兩,還把屍體丟到了亂葬崗去。
還有人說,她死的時候都緊緊攥著商星瀾給她的錢袋子。
儘管裡麵空空如也。
都是他害的。
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疏忽,那個女孩就不會因為身懷錢財而被人盯上。
商星瀾再沒能忘記那張臉。
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
那天是怎樣活下來的?他不敢想。
等商星瀾回過神來時,阿楚已經拿起地上的茶盞,無比憤怒地摔在地上,像隻受了傷的野貓,故作凶狠地亮出獠牙和利爪,偽裝自己不好欺負。
呼吸好似在那一刻停滯下來,胸腔鼓脹疼痛。
如同命運的牽引,商星瀾不受控製地朝她伸出手。
阿楚,到這邊來。
到我這裡來。
這次一定讓你得到幸福,決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