苛政如虎,律法如刀,征發無度,誅戮不休,仿佛要在末日來臨前,將天下的最後一滴油膏都榨取乾淨。
沛縣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官差的馬蹄聲都讓人心驚肉跳,每一次催稅的呼喝都帶著更濃的血腥味。
劉家的大門終日緊閉,如同風雨中飄搖的孤舟。
呂雉的臉上再難見到笑意,她像一張拉滿的弓,時刻緊繃著,警惕著任何可能襲來的危險。
就連懵懂的劉盈,似乎也感受到了家中不同尋常的氣氛,變得比往常更安靜了些。
然後,在一個秋風吹落枯葉的日子,一道比半年前始皇死訊更加石破天驚、也更加令人熱血沸騰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燒遍了沛縣的每一個角落——
大澤鄉!戍卒反了!
領頭的是兩個叫陳勝、吳廣的戍卒!他們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已經攻占數城,陳勝自立為王,號“張楚”!
消息不是通過官府的渠道,而是通過那些走村串戶的貨郎、心急如焚的驛卒、以及各種隱秘的渠道口耳相傳,其速度之快,勢頭之猛,遠超想象!
每一個聽到這消息的人,眼睛都在發亮,呼吸都在加劇,一種被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東西,在胸腔裡瘋狂地衝撞!
盧綰晚上進來時,激動得語無倫次:“嫂子!反了!反了!陳勝吳廣!他們成了!現在各地都在響應!咱們沛縣,沛縣這邊也快壓不住了!”
劉交穿著單衣跑出來,嚇得聲音都變了調:“造反?這、這是滅族的大禍啊!他們……”
“滅族?秦廷現在還能顧得上誰?!”
盧綰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到處都是造反的人!聽說郡守都快壓不住了!嫂子,季哥,季哥他肯定也知道了!他會不會……”
呂雉猛地抬手,止住了盧綰後麵的話。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銳利的光,如同暗夜裡的母豹。
“閉嘴!”她的聲音低啞卻極具威懾力,“這話爛在肚子裡!”
她快步走到窗邊,透過縫隙看向外麵死寂的夜空。
劉元一直是盛世下的孩子,她沒有經曆過亂世,她很無措,沛縣仿佛一座沉睡的火山,但她知道,地下的熔岩已經沸騰,隨時可能噴發而出。
街角巷尾,那些壓抑的議論已經變成了興奮的低吼,甚至隱約能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砸碎東西的聲音。
“盧綰,”呂雉轉身看著他,“彆說了,你回家去。”
“劉交!”她看向嚇到的小叔子,“看好家,看好盈!元,跟我來!”
劉元立刻跳下床,緊緊跟上母親。她的心臟也在狂跳,但更多的是一種置身曆史洪流的戰栗感。
陳勝吳廣起義!這把火終於燒起來了!
呂雉帶著劉元快步走進存放糧食的地窖,這裡也是家裡最隱蔽的地方。
她挪開幾個麻袋,露出下麵一塊鬆動的地磚,撬開後,裡麵是一個地道,藏著這些時日她悄悄積攢下來的錢帛和幾件值錢的首飾。
“元,”呂雉的聲音在地窖裡顯得異常清晰冷靜,“記住這個地方。如果,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亂兵衝進來,想辦法帶著弟弟躲到這裡麵來,這些東西,或許能換你們一條活路。”
劉元看著母親在微弱油燈下顯得格外堅毅的側臉,重重地點了點頭。
母親已經在為最壞的情況做打算了。
但其實根本不用怕,因為第一個打來沛縣的亂兵頭子,就是她爹,劉季。
她才不信她爹沒得到消息,這個時候,肯定斬蛇起義了!
與劉元的想法重疊的,是遠在數百裡之外的芒碭山澤深處景象。
夜色如墨,濃霧彌漫,將山巒林木籠罩在一片神秘莫測之中。
劉邦和他那幾十個跟他一樣倒黴,一樣惶惶不可終日的逃亡弟兄,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崎嶇的山道上摸索。
日子過得像這山裡的天氣,又潮又冷,看不到頭。
肚子裡那點摻了野菜的粥飯早就消化殆儘,隻剩下對前路的迷茫和腹中雷鳴般的抗議。
“娘的,這鬼地方,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一個弟兄低聲抱怨,差點被樹根絆個狗吃屎。
“有路還能輪得到咱們躲?早讓秦吏修上直道派大軍來剿了!”另一個沒好氣地回嘴,聲音裡滿是疲憊。
劉季走在前麵,抿著嘴裡叼著的一根草莖,沒說話。
他心裡也憋悶得慌。
想當年在沛縣,雖說隻是個亭長,但兄弟們都捧著,喝點小酒,吹吹牛皮,何曾想過會落到這步田地?
像個野人似的在山裡鑽。
陳勝吳廣造反的消息他們也隱約聽說了,像一點火星掉進乾草堆,燒得人心癢癢,卻又不知該怎麼下手。
正胡思亂想間,前麵探路的那個瘦小漢子連滾帶爬地竄回來,臉白得跟見了鬼似的,牙齒咯咯作響,手指著前方霧氣繚繞的拐彎處,話都說不利索:“蛇,蛇!好大,好大一條白蛇!盤在路當中!過,過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