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守誠沒急著吭聲。
他慢悠悠踱到牆邊那個老榆木書架跟前。那書架漆皮斑駁,看著比李司辰歲數都大。
他伸手在書架頂上一陣摸索,指尖蹭了一層薄灰,摳下來一個扁平的、用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物件。
他回到茶幾旁,小心翼翼把油布一層層揭開。裡頭不是寶貝,是卷老舊發黃、紙頭都磨毛了的牛皮紙地圖,散著陳年的墨臭和黴味兒。
“攤開。”舅公下巴朝茶幾一揚。
李司辰趕緊把茶杯挪開,幫著把地圖慢慢展開。圖紙很大,幾乎鋪滿整個茶幾。上頭墨跡深淺不一,線條歪歪扭扭,畫的是山水地勢,標著些他壓根看不懂的古篆字和鬼畫符。
這地圖的繪製風格,跟他大學時在檔案館見過的明清輿圖完全不同,更古拙,也更…邪性。
袁守誠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劃過,最後停在一片用朱砂略微圈出的、山勢尤其陡峭複雜的區域。
那地方的等高線擠得像一團亂麻,旁邊還標了幾個極小、極詭異的符號,看著像眼睛,又像扭曲的人臉。
“你昨晚‘看’見的,是這兒吧?”舅公指尖點了點那片朱砂圈。
李司辰湊近了仔細看,心頭猛地一跳。那地形的輪廓,那幾個鬼畫符似的標記…跟他左眼裡閃過的殘影,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像…太像了!”他聲音有點發乾,“這是哪兒?”
“川西,老熊嶺深處。”袁守誠聲音低沉,“具體點兒說,是岷山山脈一條幾乎被人忘乾淨了的支脈,當地老輩人嘴裡叫‘嘎烏婆’的地界,意思是…‘鬼哭的山’,藏語又稱為黑色漩渦。”
李司辰後脖頸子有點發涼:“這名兒可真夠瘮人的…”
“瘮人?”
舅公嗤笑一聲,手指重重敲了敲那片朱砂圈,“這地方,邪乎著呢。從漢朝開始,就有傳說那兒是‘古蜀國’祭天的秘壇之一,後來成了些旁門左道、妖魔鬼怪藏身的窩點。”
“再後來,民國那會兒,有一夥不信邪的勘探隊進去,說是找礦,結果進去七個人,瘋了四個,剩下三個出來沒半個月,全身上下爛瘡流膿,死得透透的。打那兒起,就再沒誰敢輕易往那腹地裡頭鑽了。”
他抬眼瞅了瞅李司辰:“那尊‘血饕餮’,看紋飾和銅鏽,十有八九就是從這‘嘎烏婆’地界的某個旮旯裡,被人給硬刨出來的。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帶冒煙的玩意兒,把這燙手山芋塞進了博物館底下。”
李司辰聽得手心冒汗:“那…那地圖上這符號…”
“幽冥鬼籙。”
袁守誠臉色凝重起來,“這是一種極古老的邪門符咒,早該失傳了。通常用來標記…‘陰穴’或者‘屍脈’的入口。”
“陰穴?屍脈?”
“就是地底陰煞之氣最濃、最容易滋生邪祟的竅穴,或者埋葬了太多死人、怨氣凝結不散的地脈。”
舅公解釋道,“那尊鼎,放在博物館底下,可能就是個‘引子’。真正要命的,恐怕是這地圖標記的源頭。這東西流出來,說明那地方的封印,怕是鬆了,或者…已經被人破了。”
屋裡一時安靜下來,隻有老掛鐘秒針哢噠走動的聲響。
李司辰盯著地圖上那片朱砂紅,感覺那顏色刺眼得厲害,像血。他仿佛能聞到從那圖紙裡透出來的土腥混雜腐爛的陰冷氣息。
“那…那現在怎麼辦?”他喉嚨發緊。
“怎麼辦?”袁守誠瞥了他一眼,忽然抬手,照著他後腦勺就來了一下,不重,但嚇了他一跳。
“嗷!舅公您打我乾嘛?”
“打你?”
老頭兒眼睛一瞪,“打你是輕的!就你現在這熊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炁感沒有,符籙不識,碰上個小鬼都能把你魂勾了去了,還想著去那鬼哭狼嚎的地方?送死去啊?”
李司辰被噎得說不出話,臉上有點臊得慌。
“從今天起,你給我老老實實待著。”
袁守誠站起身,從書架底下拖出一個落滿灰的老式樟木箱子,箱子上還掛著一把銅鎖,“我先教你點保命的玩意兒。能學多少,看你小子的造化。”
箱子打開,裡麵不是什麼神兵利器,就是幾本線裝的、紙頁發黃的手抄本,一疊裁好的黃符紙,幾塊墨錠,還有幾支毛筆,一小罐朱砂。
東西看著都有些年頭了,透著一股子老舊物的沉靜氣息。
“第一步,感炁。”
舅公抽出一本最薄的手抄本,扔給李司辰,“天地萬物,皆有‘炁’存。修行之人,先得能感知到它,才能引為己用。照著上頭說的,靜心,凝神,試著去‘聽’,去‘看’。”
李司辰翻開那本子,字是毛筆寫的,工工整整,還配著些打坐呼吸的示意圖。他試著照做,盤腿坐在沙發上,眼觀鼻鼻觀心…
五分鐘後。
他腿麻了。
十分鐘後。
他脖子酸了。
十五分鐘後…
他腦子裡開始跑火車:早上吃那煎餅果子好像有點鹹…昨晚那保安哥們兒不知道咋樣了…這老沙發彈簧有點硌屁股…
“靜心!”舅公在一旁閉目養神,冷不丁喝了一聲,跟打了個小雷似的。
李司辰一激靈,趕緊收攏心思。又過了不知多久,就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他感覺周圍好像…不太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