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周明端著熬好的湯藥,輕輕推開了王守仁的房門。
屋內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
“大人,該喝藥了。”
周明目光凝聚到床榻上,心頭猛地一沉。
怎麼回事?
沒人?
他快步上前,繞過床榻後的屏風。
眼前景象嚇得他差點把藥碗丟出去。
身穿一襲素白中衣的王守仁雙目緊閉,麵色青紫,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幾乎和死人無異。
“太傅!太傅您怎麼了!”
周明大驚失色,手中的藥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
他衝過去將王守仁攙扶起來,費儘全身力氣,才將王守仁重新挪回床上。
下意識捏住王守仁脈搏,發現還有微弱跳動,他鬆了口氣,連忙命人重新端來湯藥,撬開王守仁的嘴,用湯匙一點點地灌了進去。
然而,一碗藥見底,王守仁卻依舊毫無醒來的征兆。
隻是眉頭緊鎖,痛苦地呻吟著,“彆過來!孩兒,為父求你了。”
周明守在床邊,眼底透出深深的憂色,太傅大人,您到底夢到了什麼。
時間流逝,直到第二日夜幕再次降臨。
“咳咳咳!”床榻上的王守仁緩緩睜開眼睛。
睡眼惺忪的周明回過神來,連忙湊上前,“太傅,您終於醒了!”
王守仁渾濁的雙眼中透出無儘恐懼,不過片刻功夫就被滔天恨意取代。
他嘴唇蠕動,用儘全身力氣,從喉嚨深處擠出了四個字,“昭華公主!”
說完這四個字,他便頭一歪,再次昏死了過去。
昭華公主?
周明愣住了,他看著王守仁那因憤怒而扭曲的麵容,心底滿是困惑。
難道說,太傅這怪病,真的和那位剛回宮的長公主有關?
他想起前日王守仁怒氣衝衝地前往承明宮,回來後便精神恍惚,當晚就徹底垮了。
可他隻是一個太傅府的幕僚,又能如何?
去承明宮質問一位公主?
那無異於以卵擊石!
對他而言,眼前唯一的辦法,還是隻能求醫問藥。
王守仁如今昏迷不醒,無法入宮麵聖,那就隻能在宮外想辦法。
打定主意後,周明立刻從府中支取了大量金銀,再備上厚禮,坐上馬車,直奔城東的濟世堂,這裡是金針聖手張仲景後人張神醫的府邸。
“誰啊!”
敲門聲擾醒了剛剛睡著的藥童。
他沒好氣地打開府邸大門,看著眼前周明,正想發火,就被周明遞上來的太傅府拜帖和一錠沉甸甸的黃金驚醒。
“貴客稍等片刻!”
他接過拜帖和黃金,連滾帶爬地叫醒了張神醫。
張神醫聽到是太傅府的人,不敢耽擱,披著外衣就和藥童來到府邸門前。
坐上周明趕來的馬車,兩人很快回到太傅府。
看到王守仁的麵色,張神醫瞬間睡意全無。
他撚著胡須,仔細診脈半晌,眉頭越皺越緊。
周明看得焦急,聲音顫抖著問道:“張神醫,太傅他究竟是何病症?”
張神醫緩緩收回手,長歎一聲:“太傅脈象虛浮,神魂不定,此非外感風寒,乃是心神大損之兆,老夫行醫一生,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脈象,看太傅這模樣,像是被夢魘所噬,驚了魂,老夫隻能開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吊住他的心脈,至於能否醒來,全看天意了。”
說完,他便搖著頭,留下藥方,任憑周明如何加價懇求,也堅決不再多言。
送走張神醫,周明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不敢耽擱,又立刻備上馬車,馬不停蹄地趕往城西一處偏僻的巷子。
這裡住著京城另一位奇人,人稱鬼醫的李不救。
此人脾氣古怪,隻救奇症,尋常病痛給他萬金也不屑一顧。
知道這位的秉性,周明甚至連門都不敢敲,在門外苦等了兩個時辰,直到天色微明,那扇破舊的木門才吱呀一聲打開。
李不救打著哈欠走出來,看到周明便不耐煩地擺手:“尋常病症,莫來煩我。”
“神醫留步!”周明連忙上前,將一袋金子塞了過去。
“我家主人所得並非尋常病症,他夜夜被噩夢纏身,如今已是人事不省,還請神醫出手相救!”
李不救掂了掂金子,這才懶洋洋地跟著周明來到太傅府。
他取出一根細長的銀針,在燭火上烤了烤,刺入王守仁的指尖。
一滴散發著淡淡腥臭味的黑色血珠冒出。
李不救湊上去聞了聞,臉色微變,隨即冷笑一聲:“此乃咒術反噬,魂魄受損,有人對你家太傅設下了入夢咒,夜夜消磨他的神魂,解鈴還須係鈴人,尋我無用。”
說罷,他便將金子往懷裡一揣,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麵的周明目瞪口呆,如遭雷擊。
咒術?
他想起了太傅昏迷前喊出的那四個字,昭華公主!
難道……難道真是那位公主殿下所為?
他心底一片冰涼,完全不敢再想下去。
跑遍了整個京城,四大神醫請了三位,皆是束手無策。
周明看著初升起來的朝陽,想起了最後一個神醫,京城最負盛名的回春館館主劉神醫!
他是太醫院院使的師弟,一手醫術出神入化,是最後的希望了。
周明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再次備上厚禮,來到了回春館。
此時的他衣衫淩亂,雙眼布滿血絲,聲音沙啞得連話都說不出。
“劉神醫!求您,救救我家太傅大人,他是三朝元老,滿腹經綸,一心為國為民,不該死得這麼不明不白啊!”見到劉神醫,周明便直接跪下。
“周幕僚請起,快快請起!”劉神醫被他的誠心打動,連忙跟著他來到了太傅府。
他先仔細查看了王守仁的麵色,舌苔,又翻看了他的眼瞼,最後才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太傅的手腕上。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周明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過了多久,劉神醫才緩緩收回手,長歎一口氣。
周明連忙上前問:“劉神醫,太傅他……他還有救嗎?”
劉神醫眉頭緊鎖,沉聲道:“太傅脈象虛浮散亂,氣血兩虧,神魂不寧,確實是邪氣入體之兆,但此邪非外感之邪,而是內生之邪,源於心,發於神,老夫可以施針,強行固住他的心脈,讓他清醒片刻,但若心魔不除,終究是回天乏術,此法無異於飲鴆止渴。”
聽到能清醒,哪怕隻是片刻,也強過之前的結局。
周明感激涕零,撲通一聲跪下:“但求神醫出手!隻要能讓太傅醒來片刻,學生便感激不儘!”
劉神醫不再多言,取出銀針,手法如電,在王守仁心口幾處大穴刺下。
幾針下去,原本昏迷不醒的王守仁緩緩睜開了眼睛。
知道自己這次能醒來是周明求了京城四大神醫,他完全不敢再入睡。
那血腥恐怖的噩夢,如同跗骨之蛆,隻要一閉上眼就會將他吞噬。
“劉神醫,您看能不能幫本官開一些強補精神的猛藥?”
王守仁心底打定主意,哪怕是強行吊著一口氣,他也要進宮麵聖!
他就不信,等他將這妖女的惡行公之於眾,陛下還會偏袒於她!
劉神醫自是一口答應。
喝下藥湯,王守仁換上朝服便朝著皇宮而去。
隻是他前腳剛剛踏進宮門,後腳便被一名內侍攔了下來。
那內侍滿臉堆笑,恭敬地行禮道:“太傅大人,您可算能走動了,皇後娘娘一直掛念著您的身體,特意命奴才在此等候,想請您去鳳儀宮一敘,讓娘娘親眼看看您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