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且還急不可耐地為您安排了一位高僧,為您這病症蓋棺定論?”
王守仁不是蠢人,相反他還很聰明。
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不過因為涉及他心懷愧念十多年的亡妻和愛子。
讓他聰明反被聰明誤。
但現在想起來最近的經曆,皇後那恰到好處的關心,夏扶搖那看似天真,實則句句暗示的言語。
慧明法師那套前朝冤魂的說辭。
以及最後皇後派來的人,還專程安撫他要聽話,能保命的話辭官回鄉也不錯。
所有的一切,瞬間都串聯了起來!
好個一石二鳥!
而到如今真正救了他的,還是他一直認為是罪魁禍首的夏清鳶!
王守仁看著眼前身姿清冷的少女,心中五味雜陳。
他掙紮著想要從床上坐起來給夏清鳶行禮。
“不必了。”夏清鳶看穿了他的心思。
王守仁動作一僵,最終還是放棄了。
他看著夏清鳶,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麼才好。
“老夫,老夫有眼無珠!”最終,他從喉嚨裡擠出這幾個字,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他王守仁,一生讀聖賢書,自詡為國為民,明辨是非。
到頭來卻被後宮婦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成了她們攻訐彆人的刀。
何其荒唐!
何其可笑!
“老夫絕不會讓那對毒婦好過!”王守仁咬牙切齒,眼中迸發出滔天的恨意。
他現在相信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這世上確實存在這些神鬼莫測的手段。
而他險些就成了這些手段下的冤魂。
夏清鳶看著他那副恨不得立刻衝進鳳儀宮拚命的模樣,緩緩搖頭,“太傅想如何?衝進鳳儀宮質問皇後嗎?”
“沒有證據,你連父皇那一關都過不了。”
“到時候她們隻會倒打一耙,說你失心瘋衝撞了皇後,你的下場隻會比現在更慘!”
王守仁聞言,如同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瞬間冷靜了下來。
是啊,皇後。
那是大夏的國母。
沒有如山鐵證,誰能動她分毫?
他頹然地靠回床頭,眼中滿是不甘,“難道就這麼算了?”
夏清鳶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
她聲音冰冷,“既然她們想唱戲,我們便陪她們唱下去。”
王守仁不解地看著她,“唱下去?”
夏清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皇後是不是勸你,讓你以退為進,主動向父皇請求辭官還鄉?”
王守仁心頭一震,隨即重重地點了點頭,“不錯!她確實是這麼說的!還說會替老夫在陛下麵前美言!”
夏清鳶唇角上揚,“那太傅不如將計就計?”
王守仁愣了愣,“公主的意思是讓老夫假意辭官?”
夏清鳶微微點頭,“對,她們既然想看一出妖女逼死忠臣的大戲,那我們就演給她們看。”
“隻是這戲的結局,恐怕不會是她們想要的。”
王守仁看著眼前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敬畏之心。
她心思之縝密,手段之果決,遠超他的想象。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夏清鳶鄭重地拱手一拜,“一切但憑公主吩咐。”
第二天,早朝之後。
禦花園內,秋菊盛開,桂香浮動。
皇帝因為昨夜又睡了個好覺,心情頗佳,正與皇後在禦花園一同散步。
“陛下今日氣色真好,看來昭華那孩子的符確實是有些用處的。”皇後眉眼間浮出一抹欣慰。
皇帝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
那道符他一直貼身放著,符內散發出的溫潤氣息讓他感覺自己仿佛年輕了十歲。
皇後眼底閃過一絲嫉妒,隨即又換上了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隻是……”
她欲言又止,輕輕歎了口氣。
“隻是什麼?”皇帝問道。
皇後停下腳步,為皇帝理了理龍袍上的褶皺,柔聲道:“臣妾聽聞,王太傅的病是越來越重了。”
“禦醫去了幾趟都束手無策。”
“外麵流言紛紛,都說是…都說是昭華衝撞了太傅,太傅如今是日夜不得安寧。”
“臣妾已經命人申斥了那些嚼舌根的奴才,可這悠悠眾口實在是堵不住啊。”
皇帝眉頭微皺,王守仁是他的老師,是朝廷的基石。
夏清鳶是他的女兒,更是他如今重獲生機的希望。
這兩個不論動哪個,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皇後看出了他的糾結,繼續說道:“昨日王太傅派人給臣妾遞了話,說是感念陛下隆恩,但他自覺年事已高,精力不濟,想辭官還鄉,他說,或許換個地方這病就能好了。”
皇帝臉色瞬沉,他的老師這是怕了夏清鳶,想跑路?
皇後看著他糾結的神情,心中暗喜,又試探著加了一把火,“陛下,臣妾倒是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既然太傅覺得是京中有礙他的身體,那不如讓昭華先去城外的紫霄宮住上一段時日?”
“一來可以為國祈福,二來,也能讓太傅安心養病。”
“待太傅身體好轉,再接昭華回來也不遲。”
皇帝沉默了。
讓夏清鳶離開?
那他的身體怎麼辦?
那道符的力量他親身體驗過,若是女兒走了,這符失效了怎麼辦?
他好不容易才從死亡的陰影中掙脫出來,絕不想再回到過去那種等死的日子。
皇後看著他臉上明顯的猶豫和不舍,心中那股壓抑的怒火再次升騰起來。
好啊!
果然還是偏心你那好女兒!
為了她,居然連你老師的命都能舍得!
她心中恨得咬牙切齒,臉上卻依舊帶著溫婉賢淑的笑容,“陛下若是不舍,那便罷了。”
“臣妾還有一個法子。”
“不如就先依了太傅,準他回鄉休養些時日,也不必真的辭官。”
“隻說是讓他離京靜養,待身體好轉了,隨時可以再回朝中。”
“如此,既全了陛下愛護老臣的美名,也不必讓昭華離宮,您看如何?”
皇帝聽到這個提議,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這個法子好。
既安撫了老師,又留住了女兒。
他臉色緩和,點了點頭,“就依皇後所言。”
隻是他剛剛答應下來,便看到一名太監匆匆從遠處跑來,“陛下!王太傅求見!”
皇帝詫異地挑了挑眉,下意識以為對方是來請求離京的。
“哦?”
“看來老師當真這般迫不及待地想離開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