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鳶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進來。”
殿門被緩緩推開,風臨淵身著一襲玄色暗紋常服,手捧著一疊厚厚的卷宗,跨過門檻進入大殿。
他抬眼,看到了那個盤膝坐在殿中央蒲團上的少女。
風臨淵走到殿中,在距離夏清鳶數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將手中的卷宗抱於胸前,躬身行禮道,“臣風臨淵參見公主殿下,深夜叨擾,還望殿下恕罪。”
夏清鳶微微頷首,算是還禮。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對麵的那個蒲團,聲音一如既往地清冷:“風指揮使不必多禮,坐。”
“謝殿下。”
風臨淵這才直起身,邁步上前,將懷中卷宗小心翼翼地放在兩人間的矮案上,然後撩起衣袍,在夏清鳶對麵的蒲團上端正坐下。
清風拂過殿角的銅鈴,發出幾聲清脆的微響。
兩人在月下對坐,一時間都沒開口說話。
風臨淵眼底透出深深的讚歎,此刻的夏清鳶沐浴在柔和的燭光裡,未施粉黛的臉在燭光的映襯下顯得愈發清冷絕塵。
她眉眼如畫,卻沉靜得不像一個十六歲的少女,那雙漆黑幽深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又仿佛倒映著漫天星辰,深不可測。
他見過無數美人,或妖嬈,或溫婉,或英氣,卻從未有一人能像她這樣,隻靜靜地坐在那裡,便自成一個世界。
夏清鳶也在打量著他,沒穿飛魚服的風臨淵倒是少了很多壓迫感,多了幾分內斂的銳氣。
他身形挺拔如鬆,肩寬腰窄,常服也掩不住那身久經沙場的健碩力量。
五官輪廓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緊抿,尤其是那雙眼睛,亮如寒星,即便此刻帶著困惑,也依舊掩不住深藏的鋒芒,這是個極度危險,也極度強大的男人。
這無聲的對視,隻持續了短短數息。
最終,還是風臨淵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收回目光,壓下心頭那絲莫名的悸動,恭敬地垂首,“殿下,關於這無相閣,臣有一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我玄鏡司追查此組織已有數年,他們行事向來詭秘,多是接一些江湖仇殺或是富商巨賈的臟活,可近半年來他們卻一反常態,頻頻出手,且目標儘是指向我大夏朝堂核心,臣不明白,這無相閣為何突然敢將手伸向朝堂?”
先前的案子雖然破了,但深究下來,總讓他感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夏清鳶伸出纖細的手指,隨意地翻開了案上的卷宗。
那上麵記錄著玄鏡司數年來追查到的,關於無相閣的所有罪行。
她目光平靜地掃過一頁頁記錄,最終,指尖在其中幾份卷宗上,輕輕點了點,“半年前,禮部侍郎暴斃於家中,死於南疆奇毒腐心蠱。”
“四個月前,兵部武庫司主事墜馬而亡,現場查出西域驚馬香的痕跡。”
“以及這一次,盜竊國庫,嫁禍戶部尚書。”
夏清鳶抬起眼,“風指揮使可曾發現,這幾次關鍵行動,在時間上和什麼事高度重合?”
風臨淵眉頭緊鎖,順著她的思路飛速回憶。
半年前,北燕使團來訪,於國宴上挑釁,被王太傅引經據典駁斥得體無完膚。
四個月前,北燕於邊境增兵,和大夏守軍發生數次小規模衝突,兵部武庫司正負責前線糧草軍械的調度。
這一次更是恰逢北燕提出要以戰馬換取大夏的絲綢和鐵器,負責協商此事的正是戶部尚書林正鬆!
原來如此!
風臨淵瞳孔驟然收縮,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夏清鳶看著他震驚的神情,淡淡地給出了結論:“風指揮使查案,不能隻查人,不查其背後的勢力,或許無相閣從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江湖組織。”
無相閣……北燕!
風臨淵瞬間明悟,如果這個江湖邪派的背後,站著的是一個對大夏虎視眈眈的敵國,那麼他們之前所有的瘋狂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風臨淵看著眼前這個年僅十六歲,一襲素衣,卻仿佛能將天下大勢儘收眼底的少女,心底的震撼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他緩緩站起身,後退一步,對著夏清鳶一拜,“殿下大才,臨淵受教。”
風臨淵抬起頭,眼底燃燒著熾熱的火焰,“從今往後,玄鏡司願為殿下之劍,斬儘一切宵小!”
擲地有聲的話語回蕩在空曠的承明宮內。
然而夏清鳶的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風臨淵心中一緊,難道她不相信他?
就在他心神浮動之際,夏清鳶終於緩緩開口了,“風指揮使,你錯了。”
風臨淵猛的一怔,抬起頭,眼中滿是錯愕。
夏清鳶的目光越過他,望向殿外那輪皎潔的明月,淡淡道:“玄鏡司不是本宮的劍,也不是父皇的劍。”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風臨淵耳中:“它是大夏的劍,是黎民的劍。”
“它該斬的不是本宮的敵人,而是這朗朗乾坤下,一切敢為禍家國的魑魅魍魎。”
風臨淵整個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看來他還是太小看了她,剛才他宣誓的對象如果是夏扶搖,此時恐怕已經笑著應承下來了吧。
而夏清鳶呢,她不僅沒有將他收為私臣,更是將他,將整個玄鏡司,放在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上,守護國祚,庇佑蒼生!
這比任何口頭的接受都更讓他感到震撼!
夏清鳶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風指揮使,若你看清了劍的方向,便去做你該做的事。”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