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混亂。
陸星沉好不容易結束了這場灰頭土臉的鬨劇。
他勉強維持著姿態爬起來,站穩之後,探手拉起蘇茵兒。
“表哥……”蘇茵兒紅著臉嗔他,“你倒是小心一點啊!”
說著,她如往日那般,抬手去推他胳膊。
陸星沉下意識閃身躲開了她。
蘇茵兒愣住。
這是他第一次躲避她的觸碰。
她與他自幼相識,青梅竹馬,還定了娃娃親。若不是七年前他家裡出事,她和他早就成親了,哪裡輪得到彆的女人插足?
他怎麼可以躲她?
她紅了眼,咬住唇,萬分委屈:“表哥!”
陸星沉閉了閉眼,吸氣,望向台階上方:“方才的事,隻是一個意外……”
扶玉早已經不在那裡。
陸星沉錯愕,轉身望向山道,隻看見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清逸縹緲,道骨仙風。
他有一瞬間失神。
她怎麼會……不吵不鬨?往日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要大吃飛醋,今日鬨這麼大烏龍,她卻一個字也沒說。
她好像完全不在意他了。
陸星沉心底忽然泛起一股子沒著沒落的空洞,他提步想要去追,衣袖卻被人拉住。
回過頭,心有餘悸地望向蘇茵兒的手。
蘇茵兒道:“謝姑娘她就這麼走了?”
陸星沉仍盯著她的手指,心不在焉:“怎麼?”
蘇茵兒神色忿忿,為他打抱不平:“表哥,你正和她說話呢,你話沒說完,她怎麼能轉身就走——這也太不尊重人了。”
陸星沉怔忡片刻,回過神來。
他強行忽略心底空落落的感覺,微微一哂:“她就這性子。”
謝長老從前慣出來的,千金大小姐,驕橫得很。
“可是,可是,”蘇茵兒咬唇,“女子當以男子為天啊,難道仙門中人都不修女德麼?”
陸星沉搖頭:“修仙之人不興凡間那套,我輩修士,隻以強者為尊。”
“那表哥也比謝姑娘更強啊,她還是看不起人。”她蹙起眉尖,“難道因為我們出身沒她高貴,就要永遠低人一等?”
陸星沉眸光閃動,不自覺抿緊了唇角。
“彆說了。”他聲線微沉,“欠她家的,我遲早會還清。”
*
扶玉行過一處處道場。
她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問題:“我人緣很差?”
怎麼彆人見了她都在繞路走。
狗尾巴草精欲言又止:“……他們可能是比較窮。”
扶玉不理解:“他們窮,那和他們躲著我有什麼關係?”
“咳,”狗尾巴草精偷偷望天,“可能是怕我們開口借靈石。”
扶玉不懂:“我需要向人借?”
狗尾巴草精生無可戀:“主人你忘了嗎,我們現在去玄木峰,就是要找烏鶴借療傷的丹藥啊!”
扶玉:“……”
半晌,她繃著嗓子鄭重申明,“你剛才說的是‘拿’。”
狗尾巴草精:“那反正我們也還不起,借就是拿。”
扶玉:“……”
*
穿過一道掛在雲霧間搖搖晃晃的千丈懸木長天梯,扶玉對自己目前的境況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謝長老傷勢太重,大醫修看過都搖頭。
救不了。
就算醒來,也是廢人。
宗門不可能耗費龐大的資源在一個廢人身上。
謝扶玉很早就沒了父母,是爺爺將她從小帶大,感情極其深厚,她不可能放棄爺爺。
為了救爺爺,她散儘家產,四處求人。
扶玉認清了自己的處境:“我現在,一無所有。”
狗尾巴草精糾正:“不,你有很多欠債。”
扶玉:“……”
謝長老如今還能吊著一口氣,是因為心藥。
烏鶴身上養的心藥。
“爺爺從前對烏鶴有恩。”扶玉若有所思,“爺爺出事,我們花光了靈石,一直靠著烏鶴的心藥續命。”
狗尾巴草精:“是的主人,沒錯主人。”
扶玉道:“烏鶴的心藥快要耗儘,到時就需要我這一枚來續上。”
“就是這樣,主人。”
一人一草低頭望向她的丹田。
那枚心藥,已經沒了。
狗尾巴草精的聲音逐漸變小:“主人,烏鶴已經艱難支撐很久了,他要是知道你的心藥給了陸星沉,估計毒死你的心都有。所以待會兒問他借丹藥的時候,千萬千萬不要提這個啊。”
扶玉平生頭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忍氣吞聲:“……我知道。”
千丈懸梯走到儘頭。
踏出雲霧,眼前撞過來濃鬱翠色。
玄木峰上種滿藥草,各處都有弟子看護。
一看見狗尾巴草精靠近,附近弟子立刻打起精神,提高警惕,攢拳怒目而視。
扶玉頭疼:“我們還‘借’過草藥?”
狗尾巴草精撓頭笑:“嗬嗬,也不是很頻繁……”
扶玉望天。
她是給姓陸的下了破財咒,不是給自己下了破財咒?
*
草廬裡沒有烏鶴身影。
狗尾巴草精翻遍木架上的瓶瓶罐罐,沒有找到一枚可以借走的丹藥。
“主人,”它愁眉苦臉,“隻能找他本人去借了!”
扶玉:“……”
敢情本來的計劃是趁主人不在直接“借”。
出了草廬,向人打聽。
“烏鶴?他在道場煉丹,可威風了。”一名玄木峰弟子陰陽怪氣地說,“人家可不像我們這些庸才,人家在挑戰的可是六品丹!”
扶玉不懂:“那怎麼了?”
對方被她噎了下:“六品啊!不是九品!”
扶玉還是不懂:“五六七八品,有什麼區彆嗎。”
狗尾巴草精見對方快要急眼,連忙拖走沒有常識的扶玉:“六品很厲害的!烏鶴他也煉不了六品丹啊!他平日就煉一煉九品,至多八品。”
扶玉:“那煉六品又怎麼了?”
她從前炸,哦不,煉過的丹,都沒有這種低級的。
狗尾巴草精急得直跳腳:“烏鶴強行越級煉丹,得把自己的丹脈連到鼎裡,萬一炸爐,他就廢了!他這是窮瘋了嗎?”
“看看去。”扶玉拍拍它,“煉丹之道,我也略通。”
狗尾巴草精:“……”
連九品和六品都分不清,那很略通了。
一人一草來到了煉丹的道場。
熱浪翻湧,一股不祥的焦味彌漫在道場上空。
明眼人都知道快要炸爐了,看熱鬨的弟子早已退到遠處。
“那兒!”
扶玉望過去,隻見一隻通紅的丹爐嗡嗡震動,旁邊坐著一道勾肩駝背的身影。
此人膚色死白,顴骨微陷,黑眼圈濃重,濕透的額發一綹綹沾住臉頰。不像個醫修,倒像個病入膏肓的患者。
扶玉見過太多的人,倒是真沒見過如此頹喪的。
頹喪的烏鶴單手掐訣,苦苦支撐身前暴烈的丹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