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外。
陸星沉比扶玉出來得略遲一些,是因為宗主有話交待他這個領隊。
“那些邪道中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他皺起眉心,語氣裡帶著點微不可察的驚悚,“甚至可以這樣說——他們已非我族類。”
扶玉聽他說起這個,不由得豎起耳朵:“你仔細說。”
陸星沉轉頭,對上她明亮專注、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禁有些失神。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看著他。
他抿抿唇,摁下心中浮起的澀意:“邪道中人,個個牛心左性,狠戾非常。一旦察覺身份暴露,他們會第一時間自儘,不惜一切手段自儘。”
他遲疑片刻,沒說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具體死法——像她這樣嬌生慣養的千金,聽了容易做噩夢。
扶玉眸子微虛:“……哦?”
陸星沉搖搖頭,繼續說道:“宗主再三叮囑,如有發現,切忌打草驚蛇。”
他不自覺拂了拂胳膊上立起的寒毛。
宗主和風細雨的聲音猶在耳側:上回難得活捉了一個,稍不留神,他就用指甲撕開了自己的喉嚨,弄得滿地都是血,你都吐了是吧小白。
陸星沉甩掉腦中的畫麵,蹙眉道:“可怕的控製手段,讓這些人狂熱忠誠,不知疼痛,悍不畏死。”
扶玉麵露沉吟。
從前的宗門弟子,都隻是普普通通的人,就像烏鶴白萱那樣平平無奇。
如今變成“邪道中人”,倒是硬氣。
說起這個,陸星沉不免心有戚戚:“我竟不敢想象,曾經被‘那個人’統治的世間,究竟是何等的暗無天日!”
扶玉慢吞吞眨了下眼睛。
那、個、人。
一個不能直言、不可直視、被刻意抹掉的名字,仿佛一個古老的禁忌和詛咒。
是她亡夫呢。
她冷笑:“你又知道什麼。”
陸星沉都被她嗆得有些習慣了,苦笑道:“你想想,在那樣殘忍酷烈的鎮壓之下,世人要麼皈依,要麼死。活下來的便如同這些邪道中人,個個心智扭曲,隻知無腦忠誠。”
扶玉:“……”
長見識了,她今日才知道,亡夫竟然還是個控製狂。
就他那無欲無求的死出?
扶玉一時無言。
對於她來說,人們給君不渡立金身,編童謠,仿佛隻是昨天的事情。
她笑了笑,打斷思緒,問他:“宗主什麼時候回?”
陸星沉道:“三日之後。”
三日麼。
扶玉微微頷首,又問,“我們的任務是?”
她神色靜淡,卻莫名有種理所當然的頤指氣使。
陸星沉不自覺就被她牽著走:“是這樣,很久以前便收到過線報,有邪道中人混進了宗門,隻是此人一直蟄伏不動,毫無破綻。此次對老祖下手,這枚暗棋極有可能動過,我們的任務就是尋找可疑的線索。”
扶玉一聽就來了精神。
這可是真正的“自己人”。
想必那個人此刻正在迷茫——“誰傷了老祖?誰?我嗎?”
扶玉失笑:“我真好奇這個人是誰。”
陸星沉頷首:“宗裡任何一個弟子都有可能。”
“說這些廢話!”蕭楚生陰惻惻在一旁道,“我都說了是烏鶴是烏鶴,有這東拉西扯的工夫,就不知道抓了他,搜他屋子,早已經查完了!”
陸星沉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他看烏鶴更是極不順眼,但此刻若是支持蕭楚生,未免又有公報私仇之嫌。
陸星沉裝模作樣問道:“蕭師弟,你若沒有證據,便不要妄自揣測。你有證據麼?”
蕭楚生扯起一邊嘴角:“要證據還不簡單——烏鶴要是沒點鬼把戲在身上,他怎麼敢煉……柳品丹。”
他把“六品”二字說得極為咬牙切齒,卻又含糊不清,乍一聽倒更像“九品”。
不忿,回避。
扶玉淡淡瞥過一眼。
她在煉丹道場見過這個人,那時他臉上的尖酸還沒有那麼明顯。
此刻再觀他,眼睛吊梢白多黑少,嘴角下垂有深溝紋——可以拿來做教材的典型妒火攻心的麵相。
看來這幾日沒少炸爐。
扶玉道:“一枚六品丹,就讓你激動成這樣。烏鶴既然煉出了第一枚,你怎知他沒有繼續再煉第二枚、第三枚?”
蕭楚生眼珠猛烈一顫,周身戾氣橫生。
他上唇微呲,聲音尖銳變形:“不可能,我不信!”
扶玉一臉莫名其妙:“經常煉丹的都知道,難的是開荒。隻要成功突破第一次,後麵不就簡單多了?”
蕭楚生的臉色愈發難看,眉眼漫上一片晦暗,心臟直往腳底沉。
他當然知道是這樣。
這正是他最不願意接受的事實啊。
烏鶴煉成了那枚丹,他百般不服,咬牙苦煉了數日,挑戰的隻是七品而已,竟一次也沒成!
為什麼?!憑什麼?!
扶玉仿佛會讀心,笑吟吟道:“他輕輕鬆鬆,你卻一煉一個炸爐。”
蕭楚生牙根咬得咯咯作響。
陸星沉忍不住想要站出來打圓場,卻被狗尾巴草精攔住。
它認真道:“她做事,你看著就行。”
陸星沉:“……”
一隻狗尾巴草精,身上也有了謝扶玉趾高氣昂的氣場。
扶玉笑問:“你說這是為什麼?”
“運氣!”蕭楚生眼珠一震,梗起青筋畢露的脖頸,“他不過就是運氣好罷了!對,就是運氣!他撞大運啊!”
旁人不知道,他自己可再清楚不過。
那天的爐子裡加了雷火藤,烏鶴根本不應該煉成那枚六品丹,就該爆爐身亡!
明明是十死無生的必殺之局,他是走了什麼狗屎運才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