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抽泣聲,劃破了沉睡的夜。
睡得迷迷糊糊的虞妙書被吵醒,起初她還以為是自己聽岔了,後來側耳傾聽,確實有人啜泣。
虞妙書心中詫異,深更半夜的,是誰在哭?
她睡眼惺忪坐起身,透過麻布帳子看向窗戶,外頭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
那啜泣聲時有時無,引人探究。
虞妙書懷揣著困惑,摸黑把外衣穿上,去探情形。
房門“吱呀”一聲,時值初夏夜裡還有些冷,她邊攏衣裳邊走到院子裡,見堂屋亮著燈,心中更是好奇。
尋著聲音探去,裡頭的人聽到外麵的腳步聲,頓時停止了說話。
虞妙書上前推開大門,刺目的燈光令她不適眯眼,瞧見屋裡的人們,吃驚道:“爹娘、嫂嫂,你們這是作甚?”
虞母黃氏坐在高椅上,猝不及防看到那張跟長子相似的麵龐,再也繃不住淚涕橫流。
嫂嫂張氏站在婆母身側,捂住嘴兩眼婆娑,連虞父都眼眶泛紅,泫然欲泣。
他們的反應令虞妙書一臉懵,視線往左望去,屋裡還有兩名生人。
一位上了年紀,約莫五十多的模樣,國字臉,蒜頭鼻,滿麵風霜憔悴。她記得是虞家的仆人,好像叫劉二。
還有一位年輕人則通身的文秀,個頭高瘦,麵貌清俊,一雙瑞鳳眼,雖身著粗布衣,風塵仆仆的,卻難掩文士風流。
黃氏的話語把虞妙書的視線吸引了過去,她含淚道:“文君,你兄長他、他沒了……”
文君是虞妙書的小名,還是兄長虞妙允給取的,意喻君子坦蕩。
聽到黃氏的話,虞妙書愣了愣,詫異道:“阿娘你說什麼胡話,阿兄他不是去奉縣上任了嗎?”
劉二也跟著抹淚,哽咽道:“小娘子,大郎君在塗州遭遇走蛟身亡,老奴和宋郎君僥幸撿回一條命來……”
說到這裡,他再也忍不住壓抑痛哭,自言自語道:“就差那麼一點,我們都抓住他的手了,就差那麼一點……”
他來虞家近四十年,打小看著兄妹長大,對虞妙允感情深厚,卻未能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此刻悔恨不已,一個勁兒捶頭,罵自己無能。
虞父唉聲歎氣,紅著眼道:“是禍躲不過,這或許就是大郎的命,他的命啊……”
說罷用袖子拭淚,滿麵悲切。
張氏膝蓋發軟癱坐在地,明明都要做官夫人了,哪曾想一夜之間竟成了寡婦,含淚道:“爹、娘,大郎沒了,以後我們娘仨可要怎麼活啊?”
她泣不成聲,家裡的頂梁柱沒了,隻覺天都塌了。那一雙稚子才不過四歲,就沒了爹,往後的日子可要怎麼過。
他們的悲慟令虞妙書一時回不過神兒,她才穿過來個把月,並未跟虞家建立起多深厚的感情,就連喪生的虞妙允都沒見過麵,隻憑原主的記憶曉得一些。
這消息對虞家來說簡直是噩夢。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走科舉殺到金鑾殿上的進士,全家都盼著虞妙允光宗耀祖,結果希望化為泡影。
“好端端的,阿兄怎麼就遇到了走蛟呢?”虞妙書冷靜提出質疑。
所謂走蛟,也就是泥石流。
劉二又把那場災難細說一番,以及他和宋珩施救失敗的經曆娓娓道來,聽得在場的人們膽戰心驚。
劉二抹淚道:“老奴眼睜睜看著大郎君被活埋,急得沒法子,我和宋郎君也差點被埋了,後來實在不甘又去找人,把他給刨了出來……”
他一個勁掉淚,顯然不願去回憶那段慘痛過往。
宋珩一臉沉重的把虞妙允死前掙紮扯爛的衣袖送到虞家二老跟前,遺憾道:“這是重明的衣物,當時我們抓住他的手和衣袖,仍舊未能把他救出來。”
重明是虞妙允的表字。
白發人送黑發人,虞父接住那塊殘缺的衣袖,仿佛看到自家長子在死亡線上掙紮的痛苦表情,不由得老淚縱橫。
宋珩又取出虞妙允的路引和任命文書等物,皮麵上沾了許多淤泥的痕跡,裡頭卻乾乾淨淨,保存完好。
“請伯父伯母節哀。”
說罷跪地給他們磕了三個頭,算是替虞妙允儘最後的孝道。
黃氏望著他年輕的麵龐,不由得想起自家兒子,壓抑嗚咽。
虞父淚眼模糊上前把他扶起身,喉頭發堵道:“難為昭瑾了。”
宋珩表字昭瑾,是異鄉人,這些年受虞妙允接濟,二人投緣談得來,私交關係甚好,跟虞家也走得親近,甚得他們信任。
癱坐在地上的張氏仰頭望他,含淚道:“我家大郎就這麼客死異鄉了嗎?”
宋珩答不出話來。
劉二道:“回娘子的話,老奴和宋郎君有把大郎君妥善安葬,隻等著報喪後,便去把遺體遷回來歸鄉。”
張氏聽罷傷心不已,又開始抽泣。
這會兒已是子夜時分,奔回來報喪的兩人著實疲乏,虞父先安頓他們歇息,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當天晚上虞家人徹夜未眠,婆媳倆抱頭痛哭,虞妙書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們。
虞家這般花費精力供養出來的進士,一下子就沒了,任誰都承受不住。
且虞妙允還是虞家唯一的兒子。
翌日虞父虞正宏強壓下悲痛,與宋珩商議把虞妙允的遺體遷移回鄉,並且還得上報給裡正虞妙允身亡的消息,讓朝廷重新派人去奉縣上任。
宋珩垂首一直沒有說話,接連勞累奔波,整個人清減許多,眼下泛青,透著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