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一直不語,虞正宏拭眼角道:“昭瑾為何不語?”
宋珩沉默了許久,才不答反問:“虞伯父可甘心?”
虞正宏含著熱淚,“人死不能複生,老漢不甘心又能如何?”
宋珩皺眉,情緒起伏道:“重明二十三中進士,青年才俊,虞家這般費儘心血供養他科舉,好不容易等到上任,卻得來這樣的結果。
“這些年宋某看著他步步走來,何其艱辛,而今卻竹籃打水一場空,實在不甘!”
這番話他說得激動,仿佛是自己遭遇不公一樣。
虞正宏聽得淚涕連連,他又何嘗不知長子的不易。從童生到進士,頭懸梁錐刺股,一刻也不敢鬆懈。
且為了供養他科舉,虞家靠祖業砸下不少錢銀。那麼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要恨就恨天妒英才,早早把他收了去。
宋珩心中似有盤算,忽而跪地道:“還請虞伯父三思!”
他此舉把虞正宏嚇了一跳,顧不得臉上的熱淚,連忙起身攙扶,“昭瑾這是何意?”
宋珩把心一橫,盤算道:“昨晚我們商事時,文君推門而入,那一刻,我仿佛看到重明又回來了。”
虞正宏愣了愣,沒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喃喃道:“他們兄妹確實相似。”
宋珩趁熱打鐵,“文君會識字,不知虞伯父可有想法?”
虞正宏還是沒反應過來,困惑問:“什麼想法?”
宋珩:“重明之事暫且還未走漏出去,虞伯父若有打算,還來得及挽救。”
此話一出,虞正宏隱隱猜到了什麼,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硬著頭皮問:“怎麼挽救?”
宋珩冷靜道:“瞞天過海,替兄上任。”
簡短的八個字,震得虞正宏腦門嗡嗡作響。
縱使他有所猜測,真聽到對方說出來,還是忍不住腿軟。他失態後退幾步,跌坐到椅子上,臉色都變了。
相較而言,宋珩則鎮定得多,“此舉關乎虞家老小前程,還請虞伯父慎重考慮,若你敢豁出去,我宋昭瑾必當拚儘全力護送文君,與虞家生死與共。”
話語一落,虞正宏失措道:“昭瑾瘋了,這可是要殺頭的!”
宋珩沒有吭聲。
此舉確實是殺頭之罪,他隻是一個外人,自然無法左右虞家的考量。
可是他好不甘心。
虞妙允那般清正的君子,正是朝廷需要的棟梁之才。他視他為肅清官場的希望,甚至願意花畢生心血去扶他上青雲,做他背後的無名影子……
虞正宏仿佛受到了刺激,嘴裡喃喃自語:“這可是要殺頭的,殺頭之罪。”
雖說大周女帝當政,女子也能參加科舉,但冒名頂替便是欺君,一旦敗露,全家都得砍頭。
虞正宏眼皮子狂跳,隻覺得宋珩的心太野。但他又不甘心,舉家培養的進士,眼見就能光宗耀祖前程似錦了,結果一場空。
若再重新培養孫子虞晨,等他科舉那得到猴年馬月。
再說回虞妙書,雖也識字,卻不是塊讀書的料。以前虞妙允押著她上進,仍是無果,嘴裡說就靠兄長高中扶持嫁個好夫家,被虞妙允埋汰了許久。
如今把閨女推出去頂替,虞正宏隻覺得宋珩異想天開。
那可是官場,一縣之主,跟朝廷京官比不得,卻也是土皇帝,自家閨女能應付得下嗎?
虞正宏在腦中打了個問號。
起初他是萬萬不允的,但也多了個心眼,讓家裡人先把虞妙允身亡一事壓下,勿要走漏風聲。
整個下午虞正宏都關在屋裡,直勾勾盯著桌上的任命文書。
那是兒子頭懸梁錐刺股討來的,不僅是他的心血,更是虞家光宗耀祖的前程。
回想最初信使送來這份文書時的歡喜,現在反而變成了一根刺,紮在心間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虞正宏顫抖著雙手捧起它,看著上麵鮮紅的印章,猶記得兒子跟他們念文書內容的情形,全家笑得合不攏嘴。
虞家祖輩三代嘗試科舉,卻沒有人是塊讀書的料,而今好不容易出了根好苗子,卻半道折損,焉能不恨蒼天捉弄?!
晚些時候陪在嫂嫂身邊的虞妙書被黃氏喊了過去,說虞父有話要跟她說。
虞妙書進屋裡,喊了一聲爹。
虞正宏從深思中回過神兒,上下打量她,十八歲的閨女已經出落得像模像樣了。她身量高挑,濃眉大眼,五官不似尋常女兒那般嬌怯,而是英氣。
文君,文君,意喻君子坦蕩。
似乎有那麼一刻,望著與長子相似的麵龐,虞正宏不禁恍惚起來,仿佛虞家的希望又回來了。
他朝她招手,喚道:“文君過來。”
虞妙書走上前,虞正宏把那封任命文書捧到她麵前,一字一句道:“這是你兄長用命換來的前程,文君敢不敢接?”
虞妙書愣了愣,困惑問:“爹,這話是什麼意思?”
虞正宏咬了咬牙,豁出去道:“接下你兄長的前程,去往奉縣上任,文君敢與不敢?”
虞妙書:“……”
不是,爹啊,我這才過來幾天,就玩兒得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