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一陣拖拽勸阻,都沒料到她反應這般激烈。
虞妙書年輕氣盛,到底有血性,她實在氣憤,失態破口大罵。
虞妙允這般艱難考科舉,若是他還活著,千裡迢迢奔赴過來,得來的卻是欠下八千貫的債務,隻怕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八千貫,僅僅一個幾千戶的中縣衙門竟能欠下如此巨債,由此可見上一任縣令的荒唐混賬。
然而可恨的是,上一任欠下的債務得由接任者來填補窟窿。縱使你滿腹雄心壯誌,一心為民,攤上這麼個無底洞,誰能做到清廉?
這是逼良為娼!
宋珩也震驚不已,他早知道朝廷腐敗,但一個中縣縣令能貪汙成這樣,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付九緒哭喪著臉訴苦,說這些都是前任縣令留下來的債務,衙門裡近一年不曾發放過工錢了,窮得叮當響。
當即向她傾訴衙門的諸多不易,虞妙書根本就沒心思聽,滿腦子都是八千貫的巨債,那得從多少百姓身上搜刮而來中飽私囊啊。
二堂這邊的動靜鬨得委實大,大堂那邊的書吏們個個都把皮繃緊了,不用猜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沒過多時鄒一清神色嚴肅過來,有書吏試探喊道:“鄒倉曹?”
鄒一清露出一副“我什麼都不清楚”的表情,眾人默契閉嘴。
另一邊的付九緒跟戲精一樣,跪在地上淚涕橫流,他一個勁甩鍋給前任,說前任為了升遷,塞給上頭不少錢銀,層層盤剝,這才欠下巨債。
虞妙書被氣笑了,譏諷道:“如此說來,上頭官官相護,我一上任就背上債務,連伸冤都無處可伸了?”
付九緒不敢回答。
虞妙書看向宋珩,指了指他道:“宋主簿,你有何見解?”
宋珩:“……”
不敢見解。
虞妙書看他不順眼,一腳踹了去,他機靈躲開。她隨後又把火氣發泄到付九緒身上,他結結實實挨了一腳。
屋裡能砸的儘數被砸,無人敢勸阻,包括宋珩,畢竟往後還債的人是虞妙書,她有資格動怒。
打砸一番後,虞妙書才覺得稍微順氣了些,叉腰回內衙,什麼狗屁儀態統統拋之腦後,隻想跑路。
見狀,付九緒忍著痛做孫子,忙衝宋珩道:“宋主簿,你趕緊攔住明府,他千裡迢迢過來著實不易,哪能就這麼走了呢。”
宋珩指了指他,“這衙門實屬荒唐。”
付九緒喊冤道:“我們做下屬的,除了聽從上頭的命令,實在無能為力啊。”又道,“明府發這般大的火,可見有把咱們奉縣的百姓放到心上,若不然跟前任那般,何至於如此憤慨?”
這話把宋珩噎了噎,皺眉道:“聽你這一說,前任蔣縣令上任之時,衙門也是欠了巨債?”
付九緒“噯”了一聲,起身道:“實不相瞞,也是有欠債的,隻不過要少許多。”
宋珩閉嘴不語。
付九緒繼續道:“說句不中聽的,這都已經成為約定成俗的陋規?了,你填我的窟窿,我填你的窟窿,總能想法子填上,隻是受累的便是當地百姓。
“我們這些做下屬的說不上話,蔣縣令想往上走,打通關節樣樣都要花錢,若是肥缺,砸下的錢銀則更不消說。
“付某在奉縣做了八年縣丞,虞縣令算是第三任,今日在此與宋主簿說這些,也是掏心窩子的話,還請你好生勸一勸。
“虞縣令這般年輕,往後前程不可估量,若要往上走,這點事算不得什麼。”
他老油條的語氣把宋珩說笑了,一個人在無語的時候是會笑的,就像鄒一清,裝糊塗方才能混到致仕。
宋珩自認識儘人心,以往虞妙書養在深閨,哪裡知道人間險惡,能這般憤慨,可見本性純良。
隻是遺憾,這份赤子之心落到官場上,很快就會被磨滅。
他並未同付九緒多說,初來乍到,誰知道哪個是人,哪個是鬼呢。
內衙裡的張蘭聽到虞妙書說起巨債,隻覺天都塌了,她和胡紅梅掰著指頭算了許久,這錢虞家花幾輩子都花不完。
見宋珩過來,張蘭趕忙上前,激動道:“宋郎君,方才……”
宋珩朝她行了一禮,溫和道:“夫人稍安勿躁。”
一路走來張蘭對他解決問題的能力信心滿滿,鎮定道:“大郎生氣了,你好生勸一勸。”
宋珩點頭。
張蘭把他領進屋,宋珩在偏廳等候,她去到廂房那邊,說道:“郎君,宋主簿過來了。”
虞妙書坐在凳子上,心情有些煩躁。張蘭上前來,安撫道:“咱們是去是留,總得商量拿出個主意來,宋郎君是自己人,聽聽他的見解也無妨。”
虞妙書雖未做過官,卻也知曉其中的厲害,道:“娘子簡直天真,我若早些知道奉縣的情形,在半道兒上就會上報朝廷身子不適,無法上任,以此避免接下這樁爛攤子。
“可是現在來都來了,若把衙門裡的情形捅上去,不知得牽扯到多少官員進來,官官相護,他們總會想法子把我弄死。
“這碗夾生飯,我根本就沒得選,縱使我有一腔赤忱為民,欠下那麼多債,逼著我去貪,去盤剝百姓。
“更可恨的是,你填我的窟窿,我填你的窟窿,已經是潛規則了。若每個縣都這般,底下的百姓得有多苦,乃至整個朝廷都腐敗不堪。
“當初阿兄這般努力考科舉,究竟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同流合汙嗎,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透過現象看本質,哪怕她沒有經曆過官場,也能從某些事件管中窺豹,這是教育帶來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