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不再是那間浸滿絕望和穢氣的死囚牢。
這裡石壁乾燥,地麵乾淨,角落裡甚至擺著一張鋪嶄新棉被的木床。
藍玉赤著上身,麵無表情地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從頭頂澆灌而下。
刺骨的涼意讓他精神一振。
水流衝刷著身上早已乾涸的血汙,也帶走了那股縈繞不散的死氣。
他那身軀上縱橫交錯的傷疤,隨著肌肉的起伏微微扭動,每一道都記錄著昔日的赫赫戰功。
以及那新生的傷痕,顯示著他在詔獄裡受了不知道多少的苦頭!
他吃完了肉粥,啃光了饅頭。
腹中有了熱氣,力氣正一點點地回到這具幾乎被摧毀的軀殼裡。
“哢噠。”
牢門被打開,錦衣衛指揮使蔣瓛走進來。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飛魚服。
當他的視線觸及那個赤裸著上身,僅僅一個背影就散發出雄渾之氣的男人時,喉嚨不由自主地滾動一下。
藍玉沒有回頭,拿起布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身上的水珠。
“蔣指揮使,聽說你手下那幫畫師,畫不好咱外甥的像?”
蔣瓛的身體一繃。
這件事乃宮中絕密,他是如何得知的?
皇帝親口告訴他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蔣瓛的後背就滲出一層冷汗。
“涼國公說笑了,下官……”
“彆跟咱裝蒜。”
藍玉轉過身,將手裡的布巾砸進木盆,水花四濺。
他一步步逼近,蔣瓛竟下意識地向後退半步,後背結結實實地撞在牆壁上。
藍玉伸出一根手指,隔著飛魚服,點在了蔣瓛的胸口。
“陛下要找的人,咱比你清楚他是誰。咱也比你清楚,他長什麼樣。”
他收回手,語氣平淡卻字字如鐵。
“你們畫不出來。那孩子的眼睛,你們沒見過。那不是狠,那是從棺材裡爬出來,親眼看過閻王爺長什麼樣的人,才有的眼神。”
藍玉轉身走到桌邊,那裡已經備好了獄卒送來的紙筆。
他拿起畫筆,在手中掂了掂。
“咱來畫。”
蔣瓛靠在牆上,看著藍玉那寬闊而布滿傷疤的背影。
他忽然徹底明白了。
眼前的藍玉,已經不再是那個待死的涼國公。
他是皇帝重新磨礪出鞘的一把刀。
而他蔣瓛和整個錦衣衛,都將是這把刀的刀鞘,甚至是……第一塊磨刀石。
奉天門外,一片死寂。
夕陽的餘暉給漢白玉的地麵鍍上一層血色。
吏部尚書詹徽跪在百官的最前列,膝蓋已經沒知覺,但他心裡卻熱得發燙。
成了!
罷朝、封城、藍玉的淩遲都停了。
樁樁件件,都在昭示著一件事——那個威壓天下數十年的老皇帝,終於要油儘燈枯了!
他用眼角的餘光瞥著身後烏泱泱跪倒的一片同僚。
“詹大人,咱們這……可是從龍之功啊!”身後,戶部的一名侍郎壓低嗓門,聲音裡滿是按捺不住的興奮。
詹徽撫著頜下長須,在酸麻中竭力挺直腰杆,用一種指點江山的從容語氣回應:
“我等此舉,非為私利,乃為國本江山!皇太孫仁厚,早登大寶,方是社稷之福,萬民之幸!”
“詹大人高義!”
“我等讀書人,盼的就是這一天!”
壓抑的興奮在人群中蔓延。
一個屬於他們文官的時代,似乎已在向他們招手。
隻有都察院禦史王簡,孤零零地站在那片跪倒的人群之外。
他看著詹徽等人難掩得意的背影,隻覺得荒唐。
這不是請安,這是在龍榻之前,提前擺開的慶功宴!
愚不可及!
他緩緩合上眼,不願再看那一張張被欲望扭曲的嘴臉。
暮色漸濃,廣場上的興奮慢慢被不安所取代。
“怎麼還沒動靜?”
“宮裡……該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