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讓他看看,他這個‘兄長’是死了還是活著?還是想讓你自己,來確認一下,這個會不會擋了你們母子路的人,還能不能喘氣?”
誅心!
字字誅心!
呂氏伏在地上,她不敢辯解,因為任何辯解都隻會招來更大的災禍。
她隻能一遍遍地磕頭,光潔的額頭撞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兒媳知罪……兒媳知罪……”
朱允炆徹底懵了。
他看著背影都透著瘋狂的皇爺爺,看著跪在地上抖成一團的母親,再看看禦榻上那個從始至終都背對著他們,連動都沒動一下的“兄長”……
他那顆被聖賢書浸泡得溫潤如玉的心,第一次被現實的堅冰,硌出了血。
為什麼會這樣?
他隻是單純地擔心一個失散多年的親人,為什麼在皇爺爺眼裡,就變成了窺探儲位的陰謀?
“皇爺爺……”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無法理解的茫然,
“兄長受了重傷,孫兒與母妃……難道不該來看看嗎?這……這也是人之常情啊……”
“人之常情?”朱元璋終於轉過頭來看他,那眼神讓朱允炆從頭涼到腳,
“在他的世界裡,沒有人之常情!隻有要他命的刀!你們的‘人之常情’,對他來說,就是催命的符!”
老皇帝胸膛劇烈地起伏。
他抬起手指著殿門,聲音裡隻剩下無法消解的疲憊和厭煩。
“滾。”
“都給咱滾出去。”
“讓他……讓他好好歇著。誰再來吵他,咱就剁了誰。”
最後那句話,是對著呂氏和朱允炆說的,也是對著殿外所有豎著耳朵的宮人說的。
呂氏如蒙大赦,在宮女的攙扶下,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起來。
她不敢再看朱元璋,更不敢再看榻上那個沉默的身影,低著頭,腳步虛浮地向殿外退去。
朱允炆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對上朱元璋那雙再無半點溫度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堵死在了喉嚨裡。
他最後望了一眼那個安靜的背影,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的口鼻。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那“皇太孫”的身份,在皇爺爺心中,原來並非那麼不可動搖。
……
回東宮的轎攆裡,一片死寂。
直到遠離了乾清宮的範圍,呂氏那緊繃的身體才猛地一鬆,她靠在軟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依舊慘白。
朱允炆看著母親這副模樣,心中的委屈、困惑和不安交織成一團亂麻,他忍不住開口:“母妃,皇爺爺他……他為何會如此?孫兒不明白,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呂氏沒有立刻回答。
她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那雙溫婉的眸子裡,所有的柔弱和恐懼都已褪去,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意。
她看著自己這個依舊滿臉天真的兒子。
“允炆,從今天起,你記住。”
“你沒有兄長。”
“榻上躺著的那個,不是你的親人,是來奪你性命的敵人。”
朱允炆被母親這番話驚得半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母妃,您……”
“陛下的話,你還沒聽懂嗎?”呂氏的聲音陡然拔高,
“那個位子,從來不是你的!以前是你爹的,你爹沒了,才輪到你!現在,你爹的嫡長子‘活’過來了,你覺得,你還能安穩地坐下去嗎?”
她一把攥住朱允炆的手,冰涼的指尖用力到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裡。
“你那套仁義孝悌,在皇爺爺那裡,比不上那個野種的一根頭發!從現在開始,你得爭!”
朱允炆的嘴唇翕動著,他想說“可那也是我的兄長”,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乾清宮裡那冰冷的一幕,像夢魘一樣纏繞著他。
呂氏看著他動搖的表情,知道必須下猛藥了。
她鬆開手,從袖中取出一串一直盤著的蜜蠟佛珠。
“來人。”她對著轎外吩咐。
“娘娘。”
“立刻去傳黃子澄、齊泰、方孝孺三位先生入宮,用我的令牌,讓他們走近路。”
“告訴他們,就說……”
呂氏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
“東宮,要變天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兩指用力。
“啪”的一聲輕響,那串被她常年摩挲、油光水滑的佛珠,應聲而斷。
十八顆滾圓的珠子,在狹小的轎廂內四散飛濺,劈裡啪啦地打在轎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