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穿著便服的老頭正圍坐著喝茶,屋裡點著上好的龍涎香,暖烘烘的。
坐在首位的,是吏部尚書詹徽。
這老頭頭發胡子全白了,手裡盤著一串油光鋥亮的紫檀珠子,那張臉清瘦,看著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可那雙眯縫眼偶爾睜開,裡麵全是智慧。
“齊大人?”
詹徽手裡珠子一停,“怎麼搞成這副德行?體統呢?黃大人呢?不是說今晚要在東宮給那個‘新來的’立立規矩嗎?”
“沒了……”
齊泰癱在地上,兩眼發直,牙齒磕得咯咯響。
“全沒了……”
“什麼沒了?”旁邊一個戶部侍郎不耐煩地放下茶盞,
“齊泰,把舌頭捋直了說話!黃子澄人呢?”
“黃子澄……死了。”
齊泰咽了口唾沫,“被剝皮實草了!”
啪嗒。
詹徽手裡那串盤了幾十年的紫檀珠子,斷了。
珠子稀裡嘩啦灑了一地,在寂靜的大堂裡脆響。
滿屋子的人,變成了泥塑木雕。
黃子澄?
太常寺卿,翰林清流,皇太孫的老師,未來的帝師。
說殺就殺?
還剝皮實草?
這可是陛下當年定下來懲治貪官的極刑,怎麼用到了清流領袖的身上?
“陛下瘋了?”詹徽站起來,身後的太師椅被撞翻在地,
“未經三法司會審,直接處死大臣?這是暴君行徑!這是要絕了天下讀書人的路!他朱元璋不想讓朱家江山穩當了嗎?!”
“不是陛下……”
齊泰想起那個站在血泊裡,一臉冷漠遞紙條的少年,渾身一哆嗦。
“是那個朱雄英。”
“那個死人……比陛下還狠。”
齊泰哆哆嗦嗦,把毓慶宮裡發生的事兒倒豆子一樣全說了。
從張仲禮怎麼“誤診”,到那張憑空出現在暗袋裡的紙條,再到朱元璋怎麼發瘋,最後怎麼清場。
聽完。
大堂裡靜得能聽見燈芯爆裂的聲音。
恐懼。
那是對不按套路出牌的恐懼。
他們不怕朱元璋殺人,老朱殺人還要找個借口,還要顧及一點吃相。
可這個朱雄英。
他不講理,不講法,甚至不需要證據。
直接哪怕是栽贓,也要把你往死裡整!
那張紙條哪來的?
傻子都知道那是假的!
可這手段太毒,太快,太絕!
直接扣個“謀害皇嗣”的帽子,把黃子澄釘死在恥辱柱上,連翻身喊冤的機會都不給!
“此子……是條毒蛇。”
詹徽臉上的震驚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冷的狠厲。
他背著手在屋裡踱步,腳踩在那些散落的佛珠上,發出嘎吱嘎吱的碎裂聲。
“要是讓他坐穩了位子,咱們這些人,咱們背後的家族,這幾十年的經營,全都得給黃子澄陪葬。”
“他比陛下年輕,也比陛下更沒底線。”
這是最要命的。
老朱沒幾年活頭了。
隻要熬死老朱,換上軟弱好拿捏的朱允炆,這就是他們文官的盛世。
可現在,天上掉下來個年輕版的、加強版的朱元璋。
這是要他們的命。
“部堂大人,咱們怎麼辦?”齊泰帶著天塌的絕望,“陛下現在護犢子護得緊,誰碰誰死啊!”
“護得緊?”
詹徽停下腳步,轉過身,那雙渾濁的老眼裡全是寒光。
“陛下能護住他的人,護不住他的‘名’。”
“大明以孝治天下,以禮治天下,更講究個血統純正。”
“一個失蹤了十年的人,憑什麼他說他是朱雄英,他就是朱雄英?憑長得像?憑陛下的一句話?”
詹徽冷笑一聲,彎下腰,撿起一顆還沒碎的佛珠,捏在指尖。
“如果是假的呢?”
“如果是有人處心積慮,找了個妖孽,冒充皇室血脈,意圖染指神器,禍亂朝綱呢?”
齊泰愣住了,“可……可陛下認了啊,連馬皇後留下的東西他都……”
“陛下老了。”
詹徽的聲音幽幽的。
“老人家嘛,思念孫子,老眼昏花,被奸人蒙蔽也是有的。”
“他朱雄英能栽贓黃子澄,咱們就不能質疑他的身份?”
詹徽看向窗外的夜空。
“明日早朝。”
“傳老夫的話,今晚都彆睡了。”
“聯係國子監的三千監生,聯係都察院的禦史言官,還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隻要還能喘氣的,都給老夫叫上。”
“去哪?”齊泰下意識問道。
詹徽把手裡的那顆佛珠狠狠碾碎,粉末簌簌落下。
“去午門。”
“跪門!”
“咱們要請陛下……‘滴血驗親’!”
“咱們要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為了皇室血統的純正,去死諫!”
“老夫就不信,他朱元璋能把滿朝文武、能把天下的讀書人都殺光!”
“隻要坐實了他‘身份存疑’,哪怕陛下再寵他,他也隻是個野種!這大明的儲君之位,他就坐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