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的喧囂與血腥氣,被厚重的殿門隔絕在外。
朱元璋拉著朱雄英。
“嘿。”朱元璋忽然沒頭沒腦地笑一聲。
“咱還以為,你這小子會把他們全宰了。”
朱雄英沒回頭,隻是看著前方被燈籠照亮的一小片地麵。
“全殺了,血濺在金水橋上,洗起來麻煩。北平的風沙更大,正好讓他們去吹吹,醒醒腦子。”
“北平?”朱元璋的腳步頓一下,渾濁的眼珠轉向自己的大孫子,“你小子,連你四叔都算計進去了?”
“不算算計。”朱雄英的回答很平靜,“孫兒隻是覺得,這麼好的磨刀石,隻用來磨詹徽那張老臉,太浪費了。”
朱元璋深深地看他一眼,沒再追問分。
爺孫倆一前一後,走進武英殿。
殿內燈火通明,溫暖如春。
與外麵的冰冷和殺伐氣不同,這裡站著一群人,是大明朝最頂尖的武將勳貴。
魏國公徐輝祖,曹國公李景隆,還有幾位侯爵、伯爵,全都穿著一身簇新的朝服,卻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站得筆直。
他們早就被傳召入宮,等在這裡,聽著外麵一浪高過一浪的動靜,心裡早就翻江倒海。
從一開始的“滴血驗親”,到藍玉那瘋狗一樣的出場,再到最後的鐵證如山,錦衣衛拔刀……每一件,都足以讓京城震上三震。
現在,正主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元璋身後的那個少年身上。
朱雄英就這麼跟著皇帝走進來。
他臉上沒有得勝後的張揚,也沒有經曆一場逼宮大戲後的疲憊,隻是那麼平淡地站著。
可越是這份平淡,越讓這群在刀口上舔血的國公侯爺們,心裡發毛。
藍玉跟在最後麵,他換下一身囚服,穿上了一件乾淨的武將常服,雖然沒有品階補子,但那股子橫行無忌的悍將氣息,已經重新回到他身上。
他站在朱雄英身後半步的位置,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冷冷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現在,就是這位皇長孫殿下最忠誠,也最鋒利的一條狗。
誰敢有二心,他就會第一個撲上去咬斷誰的喉嚨。
“都杵著乾什麼?不認識了?”
朱元璋的聲音打破殿內的死寂。
他沒坐上主位,就站在丹陛下麵,指了指朱雄英。
“咱的大孫子,朱雄英。”
“活的。”
“剛從外頭回來。”
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躬身行禮。
“臣等,恭迎皇長孫殿下回朝!”
李景隆跪在最前麵,他心裡最是活泛。
彆人還在震驚,他已經開始盤算著怎麼抱上這條比黃金還粗的大腿了。
他爹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算起來,他和這位皇長孫殿下,那也是拐著彎的親戚。
“陛下,殿下洪福齊天,吉人天相,能平安歸來,實乃我大明之幸,江山社稷之幸啊!”李景隆搶先開口,話說得漂亮至極。
朱元璋瞥他一眼,沒搭理。
老皇帝的目光,落在魏國公徐輝祖的身上。
徐達的長子,當今大明軍方的第一人,未來的中山王。
他的態度,才是這群勳貴的風向標。
徐輝祖感受到皇帝的注視,頭皮一陣發麻。
他比誰都清楚,今天這一關,不好過。
皇帝這是要他們這些武將,當著新儲君的麵,交心,納投名狀。
“陛下。”徐輝祖上前一步,姿態放得極低,“殿下龍章鳳姿,天日之表。宗人府玉牒俱在,身份確鑿無疑。臣……無疑。”
他說得很穩,很得體,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也僅此而已。
他承認了朱雄英的身份,卻對剛才那場風波,對朱雄英的處置手段,一字不提。
這就是徐輝祖,萬事求一個“穩”字,絕不多說半句,絕不多走半步。
朱元璋的眼神冷下來。
他要的不是這種官麵文章。
一直沒說話的朱雄英走到徐輝祖麵前。
“魏國公。”
“臣在。”徐輝祖躬著身子。
“我聽說,令尊中山王,用兵如神,一生穩健,從不打無把握之仗。”朱雄英的聲音很輕。
徐輝祖心裡咯噔一下,不知道這位小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先父之能,臣萬不及一。”
“是嗎?”朱雄英笑了笑。
“孤剛才在外麵,做了一件事。”
“把詹徽、齊泰那些帶頭鬨事的官員,連同那三千監生,一並打包,發配到北平去修長城了。”
“魏國公,你掌著中軍都督府,是大明軍務第一人。你覺得,孤這麼做,穩不穩?”
嘶——
殿內響起一片抽氣聲。
這個問題,太毒了。
說穩,那就是讚同皇長孫用如此酷烈的手段對待文官,這是把整個文官集團往死裡得罪。
說不穩,那就是當麵質疑新儲君的決定,質疑皇帝默許的行為。
徐輝祖感覺自己不是站在溫暖如春的殿裡,而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的嘴唇動了動,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殿下……此舉,或……有失仁厚……”
“仁厚?”朱雄英重複著這個詞,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
“對一群拿著‘仁義’的刀子,想捅死孤,捅死孤爺爺的人講仁厚?”
“魏國公,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孤問你,今天午門外,若是孤拿不出證據,若是藍玉沒衝出來,若是孤爺爺心軟了一瞬,現在會是什麼下場?”
“孤,會被他們用‘祖宗規矩’,釘死在恥辱柱上!”
“孤的爺爺,會被他們逼著,承認自己連親孫子都認不出來,淪為天下笑柄!”
“到了那個時候,你徐輝祖,你魏國公府,會站出來替孤說一句話嗎?你會為了一個‘死人’,去得罪那幾千個手握筆杆子的活人嗎?”
“你不會!”
朱雄英不等他回答,自己給出答案。
“你隻會關起門來,慶幸自己沒有摻和進去,然後等著看,他們會扶持誰上位,再然後,去向新的主子,宣誓你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