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斤的鑄鐵錘?”
青龍愣住,低頭掃了一眼自己滿是老繭的手掌。
他是練家子,這雙手撕開虎豹的喉嚨不成問題,但在皇爺那要吃人的注視下,他沒敢多廢話。
“還要咱親自去扛?”朱元璋一腳把地上的碎石子踢飛,正好砸在不遠處那個縮頭縮腦的工部主事膝蓋上。
“臣不敢!”
兩名錦衣衛喘著粗氣,抬著那柄黑沉沉的大家夥上了坡。
這玩意兒平時是用來暴力破拆城門門栓的,錘頭比磨盤還大。
青龍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雙手死死扣住錘柄。
背部肌肉把飛魚服撐得鼓脹,青筋像蚯蚓一樣在脖頸上暴起。
“開!”
一聲暴吼。
大錘在空中掄出一個滿圓,衝著那麵灰撲撲的水泥牆正中心砸去。
李原死死盯著那個落點。
他在等,等牆體崩裂的脆響,等漫天飛揚的灰土。
那是他保住烏紗帽、保住儒家體麵的最後救命稻草。
“當——!!!”
並沒有預想中泥土碎裂的悶響。
一聲金鐵交鳴的巨震炸響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一蓬火星子炸開,濺了青龍一臉。
巨大的反作用力順著錘柄倒灌回來。
那柄八十斤的大錘高高彈起,差點脫手飛出。
青龍隻覺得虎口一陣劇痛,整個人不受控製地連退五步,每一步都在泥地上踩出一個半寸深的腳印,直到後背狠狠撞上那輛馬車轅木才停下。
血順著他的指尖往下滴。
虎口裂開。
而那堵牆。
幾千雙眼睛齊刷刷地聚焦過去。
牆麵上,隻有一個淺淺的白印子。
除此之外,連一條頭發絲細的裂紋都找不到。
死寂。
朱元璋把兩步跨過去,完全不顧皇帝的威儀,把那張滿是溝壑的老臉貼在牆上。
粗糙的大手在那白印子上摸了又摸,摳了又摳。
硬。
真他娘的硬。
“乖乖……”
老皇帝喉結滾動,轉頭看向朱雄英,那目光比看見絕世美人還要火熱,“大孫,這……這就是昨晚那些稀泥湯子?”
“如假包換。”朱雄英靠在馬車旁,“爺爺,八十斤的大錘也就是給它撓撓癢。要不,給您上道硬菜?”
“啥硬菜?”朱元璋現在的狀態,就算朱雄英說要把天捅個窟窿,他也敢遞梯子。
朱雄英轉身,對著身後神機營那個還在發呆的千戶勾了勾手指。
“把那門‘洪武大將軍’拉上來。”
人群炸了。
李原原本癱軟在地上,聽到這句話,拐杖都扔了:“瘋了!這是京師重地!這是城牆!怎麼能用火炮轟擊?這要是傷了地脈,驚擾了太廟……”
“聒噪。”
朱雄英連眼皮都沒抬,“在孤的規矩裡,隻有真理,沒有地脈。”
幾頭老牛噴著響鼻,拉著一門黑黝黝的銅炮,哼哧哼哧地爬上坡。
炮身斑駁,炮口卻磨得鋥亮。
這是洪武十年的舊炮,笨重、後坐力大,但在這個時代,它就是絕對暴力的代名詞。
炮口調轉,黑洞洞地指著那麵水泥牆。
距離,五十步。
這個距離貼臉輸出,若是打在普通青磚牆上,能直接把城牆轟個對穿。
“裝填。”朱雄英下令。
神機營的士兵手有些抖,這輩子也沒乾過在自家城門口開炮的事兒,拿著火把猶豫地看向朱元璋。
“看咱乾啥?聽大孫的!”朱元璋大手一揮,自己卻很誠實地往後縮了縮,躲到馬車後麵,隻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
“給咱轟!狠狠地轟!塌了算球!”
滋滋滋。
李原絕望地閉上眼,身子篩糠一樣抖。
完了,全完了。
這一炮響過,不論牆塌不塌,大明的斯文算是徹底掃地了。
“轟!!!”
地動山搖。
一團濃烈的黑煙騰空而起,巨大的衝擊波卷著碎石子,劈裡啪啦地打在周圍人的臉上、盔甲上。
幾個文官站立不穩,直接一屁股坐在泥坑裡。
煙塵彌漫,遮住了清晨的陽光。
“咳咳咳……”朱元璋揮著寬大的袖子驅趕煙霧。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長了脖子。
風吹過,煙塵散去。
那堵灰色的牆,依然立在那裡。
牆體中央,多了一個碗口大小的凹坑,坑底嵌著那顆已經變形嚴重的實心鐵彈。
鐵彈周圍布滿了一圈蛛網般的細紋,但也僅此而已。
沒有穿透,沒有坍塌。
而就在它旁邊,原本連接著的那段舊磚牆,因為這一炮的劇烈震動,稀裡嘩啦塌一大角,露出了裡麵填塞的碎磚爛瓦和夯土層。
一邊是毫發無傷的新牆。
一邊是狼藉一片的舊牆。
這種慘烈而直觀的對比,比任何雄辯都更有力量。
“這……”
李原張大了嘴,下巴都要脫臼。
他看著那段塌掉的舊牆,又看看那屹立不倒的新牆,幾十年讀的聖賢書在這一刻崩得粉碎。
這不科學……不,這不符合孔孟之道!
爛泥怎麼可能擋得住大炮?
這簡直是妖術!
朱元璋站在牆前,用指甲去摳那顆嵌在牆裡的鐵彈。
紋絲不動。這牆居然把鐵彈給“吃”住了?
老皇帝轉過身。
“大孫!這牆……這一段牆,花了多少銀子?”
“不算人工,就算料錢。”朱雄英伸出五根修長的手指,“五十兩。”
“多少!”朱元璋嗓門震得旁邊的小太監一哆嗦。
“五十兩。”朱雄英笑了笑,“爺爺,這舊磚牆,光是燒磚、糯米、石灰,這一段少說得五百兩吧?我給您省了十倍的錢,還送了您十倍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