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衙大堂。
堂內一片死寂,唯有濃重的血腥味和嗆人的硝煙味。
“嘭。”
重物墜地的聲音打破沉默。
應天府尹吳良仁被人像是拖死狗一樣,直接甩在公堂正中的青石磚上。
吳良仁趴在地上,整個人縮成一團肉球。
朱雄英手裡把玩著那個黑乎乎的鐵疙瘩。
轉輪手槍的槍管還燙手。
“哢噠。”
彈巢轉動的聲音清脆悅耳,在空曠的大堂裡聽著卻像催命的鐘聲。
朱雄英把槍往那摞厚厚的卷宗上一拍。
趴在地上的吳良仁卻猛地打個哆嗦,褲襠下迅速洇開一灘深色的水漬,騷臭味再次升騰起來。
“彆裝死。”
朱雄英從懷裡掏出一塊白綢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槍管上的火藥渣,“孤問你話呢。抓的人,在哪?”
吳良仁牙關磕得咯咯作響。
就在他打算豁出去磕頭求饒的時候,後堂那扇雕花的屏風一隻保養得極好的手伸出來。
那手白淨細嫩,一點都不像男人的手,大拇指上套著一枚水頭極足的翡翠扳指。
“殿下這般做派,未免太過了些。”
一個年輕公子緩緩踱步而出。
這人看著二十出頭,大雪天裡隻穿一件單薄的雲霧紗長衫,手裡還騷包地拿著一把湘妃竹折扇。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一樣精準,哪怕這大堂裡剛剛死了人,滿地狼藉,他那雙厚底官靴依舊不沾半點塵埃。
吳良仁像是看見了親爹,手腳並用地往那邊爬,帶出一道長長的尿痕:
“孔公子!孔公子救我!殿下瘋了……他真的殺人了!”
孔凡。
山東曲阜,那個千年世家的嫡係子孫。
他看見爬過來的吳良仁,腳尖不著痕跡地往後挪半步,那是發自骨子裡的嫌棄。
隨後他收起折扇,抬起頭,那雙狹長的眼睛直視著坐在桌案上的朱雄英。
沒有下跪。
沒有行禮。
他就那麼直挺挺地站著,下巴微抬,那是讀書人特有的風骨,或者說,傲慢。
“草民孔凡,見過長孫殿下。”
嘴裡說著草民,那語氣卻沒有絲毫的尊重。
此時,府衙大門外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
三千東宮衛率雖然手按刀柄,殺氣騰騰,但也擋不住應天府百姓那顆看熱鬨的心。
無數個腦袋從巷子口屋頂上探出來。
“那小白臉是誰啊?見了大孫殿下居然不跪?”一個賣燒餅的老漢踮著腳,脖子伸得老長。
“噓!不想活了?”
旁邊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長衫秀才趕緊捂住老漢的嘴,一臉敬畏地壓低聲音,
“看那腰間掛的玉牌!那是衍聖公府的人!孔聖人的後代!那是文曲星下凡,彆說跪了,見了當今聖上那都是能賜座的!”
“乖乖……聖人後代?”
老漢嚇得一縮脖子,
“那完了,太孫殿下這回是不是踢到鐵板了?俺聽說這幫讀書人最難纏,一張嘴能把活人說死,一支筆能把死人寫活。”
“可不是嘛!”
酸秀才搖晃著腦袋,一臉惋惜中又帶著點幸災樂禍,
“殿下這回衝動了。殺個把捕頭那是殺雞儆猴,可要是得罪了孔家,那就是得罪了全天下的讀書人。這‘暴君’的名頭,怕是要背一輩子嘍。”
大堂內,朱雄英沒說話。
他停下了擦槍的動作,歪著頭打量著孔凡。
孔凡很享受這種注視。
他以為這是皇權的退讓,是理性的回歸。
畢竟大明朝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哪怕是那個殺人如麻的洪武皇帝,見了孔家人也得客客氣氣。
“殿下。”
孔凡用折扇輕輕敲擊著手心:
“吳府尹雖有過錯,但畢竟是朝廷命官,是大明的臉麵。殿下不經三司會審,不經陛下聖裁,直接帶兵衝撞公署,當街行凶……”
他搖了搖頭,長歎一口氣:
“這若是傳揚出去,天下士子該如何看殿下?史書工筆又該如何記載今日之事?殿下是儲君,當為萬民表率,怎可與那些目無法紀的流寇一般行徑?此乃……失得啊。”
這一番話,引經據典,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滴水不漏。
如果是彆的皇族,哪怕是太子朱標在此,此刻怕是也要被這頂“大帽子”壓得氣短三分,不得不退一步海闊天空。
但朱雄英笑了。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
“說完了?”
孔凡一愣,隨即優雅地點頭:
“草民一片肺腑之言,皆是為了大明社稷。望殿下三思,現在收兵,向陛下請罪,或許還能在天下人麵前挽回幾分顏麵。”
“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