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知道涼國公藍玉是個瘋子?
殺起人來比閻王還狠。
朱雄英沒停。
對麵。
盾牆轟然分開。
一匹純黑色的高頭戰馬走出來。
馬上那人一身暗紅山文甲。
藍玉。
他看一眼地上的爛肉,又看一眼那群拿鎬頭的泥腿子,最後目光定在朱雄英身上。
殺氣逼人。
就連癱在地上的孔凡都忘了哆嗦,眼珠子瞪得老大,心裡瘋狂呐喊:殺了他!藍玉!快下令!把這群暴民全殺了!隻要死了人,這就是謀反!
藍玉翻身下馬。
幾十斤重的甲胄砸在地上,轟的一聲。
他提著刀,大步走向朱雄英。
十步。
五步。
三步。
馬大叔呼吸停滯,眼角瞪裂,舉起鐵鎬就要衝上去。
突然。
咣當!
藍玉這位大明朝最桀驁不馴的大將軍,推金山倒玉柱。
撲通!
單膝跪地。
膝蓋重重砸進雪泥裡。
藍玉雙手抱拳舉過頭頂:
“臣藍玉,救駕來遲!!”
“請殿下恕罪!!”
馬大叔手裡的鎬哐當一聲掉地上。
孔凡嘴巴張得能塞進個拳頭,腦子裡嗡的一聲炸了。
救駕?
這是叛亂!
這是叛逆!
朱雄英看著跪在麵前的舅姥爺,臉上沒什麼表情。
“起來吧。”
“舅姥爺帶兵帶得好啊。”朱雄英語氣平淡,
“這麼大的雪,一刻鐘就到了。”
藍玉站起身,壓低聲音:“殿下鬨這麼大動靜,陛下在宮裡桌子都掀了。臣要是再不來,錦衣衛那幫孫子就把城門關死了。”
說完,藍玉轉身。
變臉如翻書。
那股子殺氣重新回到臉上。
他指著身後一萬精兵,對著滿城百姓,對著三千礦工,吼道:
“都給老子聽好了!!”
“今兒個這事,不是民變!!”
“是殿下奉了皇上密旨,特地來這應天府衙,清君側!誅奸臣!!”
藍玉指著地上吳良仁那堆爛肉。
“此獠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罪該萬死!!”
“殿下心善,借了各位鄉親的手,行了這替天行道的事!”
“這是奉旨討賊!!”
“聽懂了嗎?!!”
最後一聲吼,殺氣騰騰。
“奉旨……討賊?”馬大叔喃喃自語。
“俺們……不是造反?”二牛傻愣愣地問。
“廢話!”藍玉一瞪眼,“有殿下帶著你們,造誰的反?那是除害!那是立功!”
哄——!!!
一種從地獄回到人間的狂喜,衝垮了所有人。
不用死了。
不用背著反賊的名頭連累家裡人了。
“殿下千歲!!”
不知是誰帶頭喊一聲。
嘩啦啦。
三千礦工,連同外麵幾萬百姓,跪倒一片。
“殿下千歲!!”
聲浪如海。
朱雄英站在人群前,受了這一拜。
他轉過身,看一眼還在發抖的孔凡。
“青龍。”
“在。”
“把他帶下去。彆弄死了,也彆讓他舒服。以後去山東,他是活證據。”
“是!”
處理完這些,朱雄英看向那十幾輛大車。
那裡,才是今天這一切的源頭。
“老馬。”
朱雄英喊一聲。
馬大叔跪在地上,渾身一顫,抬起頭,滿臉淚痕:“殿下……”
“去吧。”
朱雄英指了指那輛蓋著紅披風的馬車,聲音低沉,“彆讓丫頭等急了。”
馬大叔身子晃一下。
他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走向馬車。
那些所謂的公道,所謂的仇恨,此刻都比不上車上那具冰冷的屍體。
他掀開那件紅色大氅。
露出了下麵那張慘白、滿是傷痕的臉。
周圍安靜下來。
剛才還是殺人的惡鬼,現在隻是一群傷心的人。
馬大叔顫抖著手,從懷裡掏出那根紅頭繩。
“三妹啊……”
“壞人……爹給打死了……”
“咱們……不怕了……”
他笨拙地捧起那隻冰僵的手,放在嘴邊哈氣,想把它暖熱。
怎麼哈氣都是冷的。
“爹給你紮頭發……”
“紮個最好看的……”
粗糙的大手在那頭亂發上擺弄。
手抖得厲害。
纏了幾次,都滑下來了。
“爹笨……爹真笨……”
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砸在女兒那張不會笑的臉上。
最後,終於紮好了。
紅色的頭繩,紮在乾枯的小辮子上。
在一片灰白的風雪和滿地的鮮血裡,顯得那麼鮮活。
馬大叔彎下腰,臉貼在女兒冰冷的額頭上。
在這個剛剛發生過大屠殺的府衙門口,在這個萬軍包圍的修羅場中心。
這個殺了一輩子石頭的漢子,抱著他死去的全世界,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哭聲很慘。
藍玉彆過頭,揉了揉鼻子。
朱雄英看著那根紅頭繩,手裡空蕩蕩的刀鞘被捏得咯吱作響。
他突然覺得,剛才殺的人,太少了。
“趙家……”
“讓這雪再下一會兒。”
“等雪停了,孤帶你們去把這個世道,徹底翻過來。”
而這個時候,馬大叔突然做出一個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