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屏幕的光,是裡奧·華萊士這間狹窄公寓裡唯一的光源。
窗外,匹茲堡的天空永遠是那副被鋼鐵染成灰蒙蒙的樣子,仿佛幾十年前工廠的最後一縷黑煙至今仍未散去。
但此刻,屏幕上那封郵件的顏色,卻比窗外的天空更加刺眼。
發件人:聯邦學生援助辦公室
主題:【最終逾期通知】您的聯邦學生貸款賬戶嚴重拖欠
郵件正文中,一串猩紅色的數字被加粗、放大。
應付總額:$137,542.89
“一百三十七千,五百四十二刀,外加八十九美分。”
裡奧低聲念了出來,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在咀嚼玻璃渣子。
他把身體深深地陷進那把從二手市場淘來的人體工學椅裡,椅子發出一聲疲憊的呻吟,像他本人一樣。
在桌子左手邊的書架上,塞滿了各種書籍。
《光榮與夢想》的藍色書脊已經磨白,《羅斯福:獅子與狐狸》的封麵被翻看得卷起了角,旁邊還擠著《新政時代》、《美國勞工運動史》和《資本論》的英文精裝版。
這些是他的精神食糧,是他學術世界的全部基石。
而右手邊,一個快要溢出來的垃圾桶裡,堆滿了速食意麵、微波爐披薩的包裝盒,以及幾個被捏扁的能量飲料空罐。
理想與現實,在這一平方米不到的空間裡,被一條無形的深淵分割開。
“研究了整整四年,寫了十幾萬字的論文,分析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如何運用政治手腕和國家機器,將一個偉大的國家從大蕭條的泥潭裡拉出來……”裡奧的目光落回到那串猩紅的數字上,“……結果,我連把自己拉出助學貸款的泥潭都做不到。”
他移動鼠標,點下了郵件右上角的“關閉”按鈕。
然後,他點開了另一個瀏覽器標簽頁——社交媒體“X”。
在現實世界裡,他是裡奧·華萊士,一個負債十三萬刀的“失敗者”,但在這裡,他是“新政幽靈”。
當他切換到這個身份時,他那雙因睡眠不足和營養不良而顯得疲憊的眼睛,瞬間變得銳利、專注,仿佛換了一個靈魂。
他的主頁時間線上,一條加V認證的媒體深度報道被頂上了熱門。
《華盛頓郵報》:【深度調查】奧姆尼公司的“數字鐐銬”:被算法監控的倉庫工人。
奧姆尼公司,一個堪比亞馬遜和沃爾瑪結合體的商業帝國,以效率至上為信條,將AI監控和嚴苛的計時算法應用到了極致。
報道中,一名被解雇的工人說:“我們的工作時間不是按小時計算,是按秒。你感覺自己不是在為公司工作,而是被一台看不見的機器驅動著。”
裡奧的心中滿是怒火。
這就是他在書本裡讀到的“科學管理”理論的終極形態——一個披著高科技外衣、用光纖和代碼重新構建起來的數字種植園。
泰勒的秒表,在21世紀被升級成了無處不在的AI監工。
他的手指開始在鍵盤上翻飛,那些爛熟於心的曆史知識和語錄,此刻化作了最鋒利的子彈。
@NewDealGhost 新政幽靈:
富蘭克林·羅斯福在1936年就曾警告我們:“一個政府,如果因為它的憲法,就眼看著自己的人民中三分之一的人吃不飽、穿不暖、住不好……那它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府。”
先生們,不要被那些“創新”和“效率”的詞藻所迷惑。當一個人的膀胱容量大小,可以直接與他的商業價值和生存權利掛鉤時,這不是進步,這是對人類價值最徹底的蔑視。
我們正站在一個新的鍍金時代。
而奧姆尼公司,就是這個時代最典型的“經濟保皇黨”。
#奧姆尼壓榨##數字鐐銬##新時代的經濟保皇黨#
按下“發布”鍵的一瞬間,仿佛所有的憤懣、無力,都隨著這次點擊被傾瀉了出去。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點讚和轉發的數字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跳動,這給了他一絲虛幻的滿足感。
就好像,他的聲音真的能穿透這間廉價公寓的牆壁,撼動那個由資本和算法構成的龐然大物。
手機嗡嗡震動了一下,是兼職的咖啡館老板發來的消息,催他趕緊去接晚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