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人口開始大規模地流失。
人們向南,向西,去陽光地帶尋找新的機會。
留下來的,是那些走不掉的老人,和看不到希望的年輕人。
“鐵鏽帶”成了匹茲堡和它那些兄弟城市的新名字。
鏽蝕,不僅出現在廢棄的工廠表麵,更蔓延到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家庭,每一個人的心裡。
後來,城市開始了它的“文藝複興”。
舊的經濟引擎熄火了,新的引擎被強行點燃。
匹茲堡大學醫學中心和卡內基梅隆大學,成了城市新的支柱。
醫療和教育,取代了鋼鐵和煤炭。
市中心建起了新的玻璃幕牆摩天大樓,裡麵坐滿了醫生、律師、金融分析師和軟件工程師。
他們是新時代的贏家,他們為城市帶來了新的稅收,新的活力。
報紙上開始宣傳匹茲堡的轉型奇跡,它從一個肮臟的工業城市,變成了一個擁有高科技和優質教育的現代化宜居都市。
但隻要你離開市中心那幾個光鮮亮麗的街區,就能看到這個奇跡的另一麵。
那些曾經的工人社區,依然被困在鐵鏽的夢魘裡。
商店倒閉,房屋廢棄,街道上隻有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和步履蹣跚的老人。
阿片類藥物像一場瘟疫,席卷了這些被遺忘的角落。
上一代人失去了工作,這一代人失去了希望。
新的財富,並沒有流向那些為這座城市奉獻了數代人血汗的家庭。
新引擎的燃料,不再是煤炭,而是那些從全國乃至全世界吸引來的高學曆人才。
城市被一道無形的牆分成了兩個世界。
一邊是文藝複興的光明,一邊是鐵鏽地帶的黑暗。
這就是今天的匹茲堡。
一座建立在地理必然之上,因鋼鐵而輝煌,又因鋼鐵而被詛咒的城市。
裡奧·華萊士走在匹茲堡南區的街道上。
他剛從圖書館出來,那場與羅斯福的談話,那份宏偉的革命藍圖,還像一團火在他的腦子裡燃燒。
但此刻,吹過街道的冷風,讓他清醒地回到了現實。
他的腳下,是龜裂的人行道。
街道兩旁的紅磚建築,大多建於一個世紀前,牆麵上還殘留著當年煙熏火燎的黑色印記。
一些店鋪的窗戶上貼著“出租”的告示,另一些則直接用木板釘死了。
一家曾經生意興隆的家庭式餐館,如今大門緊鎖,隻有褪色的菜單還貼在玻璃上,上麵的價格,屬於上一個時代。
“競選匹茲堡市長。”
裡奧在心裡默念著這句話。
這幾個字組合在一起,顯得如此荒謬。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剛學會遊泳的人,卻被告知要去征服大海。
“我該做什麼?”他終於忍不住,在心裡對著羅斯福發問,“我甚至不知道第一步該怎麼走,去市政府填一張申請表?還是跑到大街上,對著行人喊‘請投票給我’?”
羅斯福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
“當然不,政治不是一場衝鋒,而是一場漫長的陣地戰。在你打響第一槍之前,你必須先挖好你的戰壕,找到你的士兵,並且摸清楚敵人的火力點在哪裡。”
“所以,我們現在該做什麼?”裡奧追問。
“忘掉‘競選’這個詞。”羅斯福指示道,“你現在不是一個候選人,你是一個調查員,一個社會學家。你需要重新認識這座你以為自己很熟悉的城市,用你的眼睛,去仔細地看它。”
“怎麼看?”
“去找人,去聽他們說話。”羅斯福的聲音變得具體起來,“忘掉那些大學裡的教授和市中心的白領,去找這座城市的另一半,被遺忘的那一半。”
“去哪裡找?”
“去鋼鐵工人聯合會那棟破舊的辦公樓,看看還有多少人留在那裡,去找退伍軍人協會的活動站,聽聽那些從伊拉克和阿富汗回來後,找不到工作的年輕人都在抱怨什麼。”
“去那些隻收現金的社區酒吧,聽聽那些上了年紀的失業工人,在喝醉之後,都在談論什麼。去那些為無家可歸者提供免費食物的教堂地下室,看看食物分發完畢後,人們臉上的表情。”
“你要做的第一件事,裡奧,就是閉上你的嘴,豎起你的耳朵,去傾聽。傾聽這座城市的痛苦,它的憤怒,它的渴望。”
“在你知道你的選民想要什麼之前,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