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府的樂坊位於府邸東南角,與主院隔著一段距離,卻仍在森嚴守衛的覆蓋之下。蘇微雨,此刻的身份是舞姬阿雨,被安排與其他五六名舞姬同住一間通鋪。房間簡陋,空氣中常年彌漫著脂粉和汗水混合的氣味。
自踏入這裡的第一天起,蘇微雨就清晰地感覺到無處不在的視線。有時是樂坊管事嬤嬤看似隨意的打量,有時是路過庭院時侍衛警惕的一瞥,甚至同屋的舞姬中,也難保沒有大皇子的眼線。
她徹底收斂了所有可能引人注意的特質。每日天不亮便起身,跟著其他舞姬一同練習那些節奏強勁的北蠻舞蹈。她的基礎依舊很差,動作時常跟不上節拍,顯得笨拙。當領舞的姑娘嗬斥時,她總是立刻低下頭,瑟縮著道歉,一副膽小怯懦的模樣。休息時,她也獨自待在角落,很少與人交談,有人問起她的來曆,便用那套準備好的、關於喀什部落的說辭低聲回應,眼神裡帶著恰到好處的悲傷和麻木。
她將自己完全沉浸在一個“努力卻天賦有限、因身世悲慘而沉默寡言”的舞姬角色裡。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瞼下,那雙眼睛卻從未停止觀察。
清晨打掃庭院時,她借著清掃落葉的動作,默默記下侍衛巡邏隊經過的準確時間和路線。她發現西側通往庫房區域的巡邏最為密集,每半炷香便有一隊交叉經過。
練習間歇,她坐在廊下喝水,目光看似放空,實則掠過遠處主院的拱門,留意著哪些人能夠不經通傳直接進入。她記下了一個腰間佩著彎刀、臉上帶疤的魁梧漢子,他進出最為頻繁,應是拓跋烈的貼身近衛之一。
夜晚,躺在堅硬的通鋪上,她閉著眼,耳朵卻捕捉著窗外規律的腳步聲,在心裡默默數著,判斷換崗的間隔。同屋的舞姬偶爾會在睡前低聲閒聊,抱怨訓練的辛苦,或者帶著羨慕議論哪位姐姐又被哪位大人看中。蘇微雨從不插話,隻是靜靜聽著,從這些零碎的抱怨和八卦中,她拚湊出樂坊管事與內院某位管事嬤嬤是表親,得知大皇子不喜熏香,近身伺候的人都需潔淨無味,也隱約聽到有人提起,西邊那個獨立的小院似乎存放著重要東西,尋常人不得靠近。
她將所有信息碎片在腦中整理,勾勒出大皇子府大致的布局、守衛力量分布、以及一些關鍵人物的關係。她知道拓跋烈必然派人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因此她所有的觀察都做得極其自然,融入日常的勞作和休息中,沒有任何刻意的打探舉動。
幾日過去,樂坊管事向拓跋烈彙報:“殿下,那個阿雨安分得很,每日就是練舞、打掃,從不與人爭執,也未曾打探過任何事。舞跳得還是那般,不上不下。看起來……確實像個隻想混口飯吃的。”
拓跋烈聽著彙報,手指敲著桌麵,不置可否。他並不完全相信這份“安分”。“繼續盯著。越是沒有破綻,越有可能隱藏得深。”
這日午後,蘇微雨正在練習一個旋轉動作,腳下不慎一滑,重重摔在地上,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她疼得臉色發白,額角瞬間滲出冷汗。
旁邊的舞姬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樂坊管事聞聲過來,皺著眉看了看:“怎麼這麼不小心?還能跳嗎?”
蘇微雨嘗試著想站起來,卻痛得吸了口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聲音帶著哭腔:“嬤嬤……我……我好像扭到了……”
管事嬤嬤不耐煩地揮揮手:“真是麻煩!扶她回去歇著,找點藥油揉揉!”
兩名舞姬將蘇微雨攙扶回房。她靠在炕沿,看著自己迅速腫起來的腳踝,疼痛讓她眉頭緊鎖,但內心深處,卻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這意外受傷,雖然痛苦,卻也可能是一個……暫時脫離眾人視線、或許能讓她以另一種方式“觀察”的機會。
她低下頭,掩去眼中的思量,隻是一味地小聲抽泣著,像個因為受傷而害怕失去價值的普通舞姬。而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她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一直貼身藏著的那隻柳如煙給的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