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心中暗鬆一口氣,連忙收好文書,一揚鞭子,駕著板車,在守城士兵們厭棄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駛出了城門。
車輪壓過城門洞的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聲響。當板車徹底駛出城門,將王庭那高大的城牆甩在身後時,無論是駕車的柳如煙,還是桶內屏息凝神的蕭風,都感到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
然而,他們都知道,這僅僅是第一步。拓跋烈很快就會發現他們並未葬身火海,屆時通往邊境的道路,必將布滿重重關卡。
板車沿著官道行駛了一段,在確認無人跟蹤後,柳如煙一拉韁繩,拐進了一條偏僻的林間小路。她停下車,迅速跳下車,走到車後。
“出來吧,暫時安全了。”
桶蓋被從內部推開,蕭風率先鑽出,貪婪地呼吸著林間清冷的空氣。他立刻轉身,協助柳如煙一起,將幾乎虛脫、意識模糊的蕭煜從另一個桶中小心地扶了出來。
蕭煜靠在板車邊緣,臉色慘白,左肩的繃帶已被鮮血浸透,但眼神在接觸到外麵天光的刹那,恢複了一絲清明。
“柳姑娘……多謝。”他的聲音虛弱,卻帶著真摯。
柳如煙搖了搖頭,看著蕭煜慘烈的傷勢,眉頭緊鎖:“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必須立刻趕往邊境。”
在城外一處專事處理汙物的集市,柳如煙熟門熟路地將那車真正的“夜香”交割清楚,拿到了幾個微薄的銅板。她隨即用這些錢加上自己貼補的一些散碎銀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買了兩輛看起來十分破舊、毫不起眼的馬車。馬車車廂狹小,篷布打著補丁,拉車的馬也顯得瘦弱,但正符合他們此刻需要低調行事的身份。
三人聚在集市邊緣一個僻靜的草料棚後。
“我們必須分頭走。”蕭風率先開口,語氣果斷,“拓跋烈發現我們沒死,定會全力追捕,尤其是通往邊境的方向。一起走目標太大。”
柳如煙點頭表示同意,她看了一眼因失血和疲憊而幾乎無法獨自站立的蕭煜,對蕭風道:“你帶著世子爺走小路。小路雖然難行,關卡少,但顛簸曲折,世子爺的傷勢……”她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我能撐住。”蕭煜靠在車轅上,聲音虛弱卻堅定,“情報……必須送回去。”他知道自己此刻是最大的負擔,但也清楚自己腦中的情報是所有人冒險的最終目標。
蕭風看著蕭煜,沉聲道:“屬下會小心駕車,儘量避開劇烈顛簸。世子爺,您務必堅持住。”
柳如煙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皮囊遞給蕭風:“裡麵有些應急的傷藥和乾糧,還有一份簡略的小路地圖,上麵標注了幾個相對安全的歇腳點和水源。”她又看向蕭煜,“世子爺,保重。”
蕭煜微微頷首:“柳姑娘……大恩不言謝。你也務必小心。”
“我走官道。”柳如煙整理了一下自己依舊是一身粗布男裝的打扮,“官道盤查雖嚴,但車馬眾多,更容易混跡其中。我會故意放慢速度,偶爾在沿途城鎮停留,製造假象,吸引可能的注意力。”這是明修棧道,為蕭風他們暗度陳倉打掩護。
計劃已定,不再耽擱。
蕭風將蕭煜小心地扶上其中一輛馬車的車廂,讓他靠坐在鋪墊的乾草上。他自己則坐上車轅,一抖韁繩,駕著這輛破舊的馬車,拐向了通往邊境的、崎嶇難行的小路,很快消失在晨霧彌漫的樹林之中。
柳如煙目送他們離開,直到看不見馬車蹤影,才深吸一口氣,跳上另一輛馬車的車轅。她調整了一下鬥笠,將麵容隱藏在陰影下,然後駕著車,不緊不慢地彙入了官道上逐漸增多的人流車馬之中。
兩輛破舊的馬車,載著相同的希望,駛向同一個目的地,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麵臨著未知的艱險。
馬車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顛簸前行,每一次晃動都讓車廂內的蕭煜眉頭緊鎖,左肩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楚。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甚至在腦海中反複回憶、確認那三份邊防圖的細節,以此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蕭風駕車的技術很好,儘量選擇相對平坦的路段,但小路的艱辛依舊超出了預期。途中遇到一條因前夜大雨而漲水的小溪,蕭風不得不下車,半背半扶地將蕭煜馱過溪流,再將馬車艱難地拉過去。他們的速度很慢,但好在正如柳如煙所料,一路上並未遇到任何盤查的士兵。
官道上果然設有關卡,盤查嚴密。柳如煙駕著車排在隊伍裡,神態自若。當輪到她時,士兵照例詢問。
“乾什麼的?去哪裡?”
“回軍爺,小的是往邊境販些針頭線腦的小貨郎。”柳如煙壓低嗓音,指了指空蕩蕩的車廂。
士兵探頭看了看空車廂,又打量了一下她瘦小的身形和破舊的馬車,沒發現什麼異常,便揮手放行。她甚至還故意在一個小鎮的茶館停留了半個時辰,聽著周圍商旅議論王庭巨變、大皇子搜捕公主餘黨的消息,心中更加警惕,但也確信自己暫時沒有暴露。
日落時分,蕭風根據地圖指引,將馬車趕到了一處隱蔽的山坳裡。這裡有廢棄的獵人木屋,雖然殘破,但至少能遮風避雨。他生起一小堆火,小心翼翼地為蕭煜更換了被血浸透的繃帶,重新上藥。看著蕭煜因發燒而潮紅的臉頰和乾裂的嘴唇,蕭風心中焦急,卻隻能儘力讓他舒服一些。
而柳如煙,則在距離邊境更近的一個大車店裡歇腳。她獨自坐在角落,慢慢吃著乾糧,耳朵卻捕捉著周圍一切關於盤查和追捕的消息,默默計算著與蕭風他們會合的距離和時間。
夜色籠罩了北蠻的曠野和山巒。一條小路,一條官道,兩處微弱的火光,都在為著同一個目標,在黑暗中執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