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勝負欲過盛,真有可能壞事。
自然覺得被誰壓製都不要緊,就是不能讓自君占優勢。於是肅容朝太子太傅和族長耆老們行了個禮,穩住心神比了比手,“請宮傅出題。”
一旁的家仆點燃了計時香,太子太傅問:“五姑娘讀過《詩經·小雅》麼?請姑娘以小雅為例,講一講其中暗含的治國之道。”
這題,其實已經超出了閨閣女子解題的範疇,與男子無異了。但太子太傅忽然發現,敷文閣直學士家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很了得。所以萌生了好奇心,這最後一位應題的姑娘,成了他測試上限的對象。他要看一看,以詩詞女紅為主的貴女,若是放到科考場上,能不能有一席之地。
族長與耆老們交換了眼色,雖然覺得這題對於閨閣女子來說過於宏大,但人家既然已經問出口,哪怕是硬著頭皮,也得試一試。
還好,小小的女郎,沒有露出為難之色。拱起手,條理清晰地應答:“其一,以德治國。‘尹氏大師,維周之氐,秉國之鈞,四方是維’。天命無常,唯有有德者居之。何謂德,善待百姓,任用賢能是為德;其二,民生關懷。‘小東大東,杼柚其空’。治國需保障民生,賦稅徭役不可過度,過度‘民不堪命,政矣哉’;其三,禮樂。‘禮儀既備,鐘鼓既戒’,以宴飲之禮凝聚諸侯、賢才,君臣人神足可互通;其四,批判諫諍。‘取彼譖人,投畀豺虎’,建立糾錯,權力方可免於濫用;其五,慎戰安邦。‘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成未定,靡使歸聘’。兵事是為保衛疆土,切忌窮兵黷武。武功之極,在於文德。以禮樂導情,德政安民,方能天下歸心,致太平之久矣。”
洋洋灑灑一番對答,讓太子太傅大感意外。耆老們則很驕傲,拍著膝頭稱道:“好,有見地!我們家女孩兒,向來不輸男子!”
然而太子太傅接下來的一句話,讓自然五雷轟頂——
“此女有謀,可輔秦王!”
太子太傅說完,轉身就走,她嚇得打趔趄,慌忙追了上去,“宮傅……宮傅……秦王是我表兄,我們是親戚啊,不能輔!”
做學問的太子太傅,一旦發現了瑰寶,哪裡還管談家先前私下打過的招呼。這叫惜才,惜才有什麼錯?他擺了擺手,“表兄又不是堂兄,表兄妹間結親的不在少數,五姑娘千萬不要自謙。”
自然說:“我不是自謙,實在是不能。我和表兄自小一起長大的……”
太子太傅說懂了,“那輔遼王吧,我看遼王也很好。”
自然呆住了,“怎麼還有遼王?”
太子太傅說是啊,“遼王不是表親,又尚未婚配,也是天作之合。”
這時族長追出來,無論如何先把人留住,剩下的可以慢慢磨。遂切切道:“宮傅,今天考核是其次,要緊的是宗宴,宴還沒起,您怎麼走了?”
“我有要事,都不要攔我。”太子太傅說得很決絕,喝住了挽留的眾人,一轉身,飛快鑽進了馬車裡。
自然看著馬車一騎絕塵跑遠,懊喪不已:“我答壞了,忘了爹爹的話……”一麵望向族長,“伯翁,這下怎麼辦?”
族長摸了摸發燙的腦門,“命該如此而已。其實我也不太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汴京貴女個個都想嫁親王,為什麼偏老太太不願意。要說一朝被蛇咬……先頭皇後是直入宮門,確實規矩比天大。可現下官家身子康健,又沒立儲,嫁給皇子也未必一定會入宮,何必因噎廢食。”
作為族長,當然希望族中的小女郎們能有好姻緣,男子在官場打拚,女子夫貴妻榮,全族都跟著有麵子。但祖母的擔憂,也有她的道理。正因為太子還未冊立,才不能和皇子結親。目下顯貴的親王們,三五年後會是怎樣的光景,誰說得準呢。
可今天太子太傅這一摻和,恐怕要出事。這宗族宴哪裡還吃得下,自然趕忙辭過了族長,著急趕回家去了。
到了葵園,進門見祖母正和三府大娘子們說話。今天有晤對,做母親的都操心孩子們的表現,聚在老太太這裡等消息。
結果一回頭,發現自然氣喘籲籲站在門前,朱大娘子站起身問:“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姐姐和兄弟們呢?”
太子太傅中途這一走,事情是按不住的,等宗宴一完,不用族長耆老來報信,爹爹也會把消息帶回來。這會兒沒有必要藏著掖著,自然儘量先定住神,勻了勻氣道:“我隔窗看得很明白,家裡的姐姐兄弟晤對都很好,很得太子太傅和耆老的歡心。我一個人先跑回來,是因為……因為……”
因為自己答得太好,太子太傅連席都沒吃,就跑進宮稟報官家去了嗎?這話實在說不出口,後半截她隻好又咽了回去,悶頭道:“我不想在那兒吃飯,宗宴每年的口味,我都不喜歡。”
看來是嬌嬌女挑嘴,大家見沒出什麼事,就都放心了。
可人剛坐下,後麵談臨川就進來了。他不知道自然嘴嚴沒交代,進門就說:“我打發小廝在後麵跟隨,親眼見宮傅的馬車停在東華門上,人直入禁中了。”
眾人聽得茫然,老太太卻知道不妙,直起脊背問:“究竟怎麼回事?真真,你沒說實話,還不老老實實交代經過!”
談臨川詫然看向頹敗的自然,見她支吾,歎了口氣道:“宮傅給五妹妹出了上年會試的考題,談小雅治國。五妹妹答得好,宮傅拍案叫絕,一著急連席都沒吃,上禁中麵見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