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場合下,他心裡有防備,也有隔閡。
而此刻,他獨自立在顧朝暄的房間,局促的空間把他西裝上的熨帖與這裡的貧瘠強硬地並置起來。對比之下,顯得格格不入。
“我這兒沒什麼好招待的。”顧朝暄打破沉默,聲音低低的,帶著幾分窘意。
水燒開後,她倒進了一個玻璃杯,又猶豫了一下,從角落的小櫃子裡摸出一瓶礦泉水。
那是廉價超市買來的整包,隻剩下最後幾瓶。她遞過去:“你喝水嗎?隻有這個。”
秦湛予看著那瓶水,沒接。
她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
他似乎一直都有那麼點潔癖——
記憶裡,在大院的時候,他的衣領永遠乾淨挺括,書桌的角落擺放分毫不差,連喝水也要自帶杯子,很少碰彆人隨手給的。
顧朝暄垂下眼。把水放回桌子上,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坐吧。”她抬手示意,“沙發有點舊,乾淨的。”
秦湛予在淺灰布麵的小沙發上坐下。彈簧有些鬆散,微微下陷,發出一聲輕響。他沒有在意,隻抬手把那瓶廉價礦泉水重新拿起,擰開蓋子,仰頭,緩慢地喝了兩口。
顧朝暄愣了一下。
眼底閃過一絲意外,很快收斂,隻是安靜地把手裡那隻玻璃杯放回桌麵。
她沒有多說什麼,轉身關掉電水壺,避免壺蓋繼續噗噗作響。
屋子重新安靜下來。
頂燈的冷白光落在她臉上,把顴骨的線條照得愈發清瘦。
她站在桌邊,神情克製,像一隻隨時要退到陰影裡的小獸。
秦湛予放下水瓶,視線落在桌角。
那兒壓著一本舊得泛白的英文字典,書脊處用透明膠帶纏過。
旁邊散著幾張紙,密密寫滿了單詞和簡短的中文釋義。
他伸手翻開一張。
背麵是臨時工招募的打印條目,被她用紅筆圈過“文字校對”“音頻轉寫”“遠程翻譯”。
紙角下壓著一份複印件,抬頭處有司法行政機關的紅章,上麵寫著幾個字——“申請不予受理”。
秦湛予目光停頓了一瞬,隨即輕輕把紙放回原位。
“在學英語?”他開口。語氣不輕不重。
顧朝暄點點頭:“嗯,記性不如以前了,就寫下來反複背。”
她說得平靜,沒有從前的自負,也沒有掩飾,隻是淡淡地承認。
“這些工作……”他指了指那幾張打印單,“錢不多吧。”
“是。不多,剛好能補貼家用。”
秦湛予沉默片刻,看向她:“還在看法條嗎?”
顧朝暄眼神一頓,“偶爾。習慣了,想停也停不下來。”
其實,那些翻過無數遍的法條,對她來說早已失了意義。
律師證在她被判刑的那一刻就被吊銷了,再背得滾瓜爛熟,也不會有人給她開一間事務所的門。
但她忍不住去看,不過是想在黑暗裡攥住一點殘存的東西,不至於徹底荒廢。
“以後打算做什麼?”
“還沒想好。”她回答得坦然。
“……我認識一個團隊,做資料外包的,需要人做校對和轉寫。價錢比這些散活強。你要不要試試?”
顧朝暄愣了愣,隨後輕輕搖頭:“謝謝,不用了。”